陸川客家優秀傳統文化參與鄉村社會治理研究*
——以鄉村公共生活建構為例

羅錫英

（玉林師范學院，廣西 玉林 537000）

善治是當前鄉村社會治理的理想追求。“善治”即好的、有效的治理，又叫“健全的治理”“有效的治理”[1]。善治的基本要素有“合法性、法治、透明性、責任性、回應性、有效性、參與、穩定、廉潔、公正”[2]。其中，合法性、責任性、回應性、有效性、參與等都需要村民有意識成為治理主體才有實現的可能。現行設計的鄉村現代化治理路徑是在村民公共參與的基礎上建立的，目前各地鄉村善治的推進既有較多的成功經驗，也遇到了不少問題，其中村民公共意識、公共精神缺乏是較為突出的問題。因此，建構鄉村公共生活，培育村民對鄉村公共事務的參與意識和公共精神成為鄉村振興的要務之一。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鄉村社會治理的路徑之一。陸川縣客家傳統文化中的宗祠文化具有內聚性的特點，客家宗祠生活是一種典型的公共生活，蘊含著較多的公共意識；陸川客家在長期的遷移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客家精神具有較明顯的外向性，客家人熱衷向外發展，關注社會變遷，熱衷社會事務。這些都可因勢利導發展成鄉村振興背景下的鄉村公共意識，豐富鄉村公共生活，推進鄉村善治建設。

1 陸川客家村落鄉村公共生活現狀

鄉村公共生活包括以下幾個要素：公共空間、公共意識（精神）、公共參與。目前，陸川鄉村公共生活較有成效的是公共空間場所建設，陳洪連等[3]將鄉村公共空間類型分為鄉村政治性公共空間、鄉村生產性公共空間、鄉村生活性公共空間。近年來，隨著政府對鄉村建設投入的增多，陸川各村落的基本公共空間場所建設發展較快，各村紛紛新建村民議事廣場、鄉村文化廣場、鄉村戲臺、農家書屋等。雖然在可達性方面還有所欠缺，但較之以前，公共場所的種類有所增加。但有空間場所并不一定意味著有公共生活，公共場所的建設并不意味著就有實際的鄉村公共精神、公民參與。“社會治理中的公民參與是公民、社會組織等社會生活主體，通過各種有效途徑參與社會治理活動，充分表達意見、形成合意，進而影響社會治理活動的過程。”[4]鄉村社會真正意義上的公民參與是不充分的。

陸川客家鄉村公共生活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首先，鄉村常住人口老少婦幼化嚴重，鄉村精英大量外流，留村人員因身體狀況、文化素質和年齡等的限制，沒有參與公共生活的積極性，也沒有實施管理和監督的能力。其次，缺乏公共精神，村民的公共意識有待激發，對公共事務消極對待，對于與自己切身利益不相關的事情缺乏公共關懷。由于現代農村的生活方式、工作、收入都有較多的分化，人們對集體的依賴程度降低，對集體事務熱情降溫，導致村民沒有參與鄉村公共生活的熱情。最后，鄉村公共場所缺乏真正有意義的公共生活，一些新建設的公共空間場所利用不充分，如農家書屋、鄉村戲臺、文化廣場等。像一些鄉村戲臺一年到頭都沒有文娛活動，沒有真正發揮作為公共空間的意義。年輕人不愿在村莊創業，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鄉村缺乏健康的娛樂生活。陸川雖然在每個村莊都建立了書屋，但一個村莊只有一個書屋，對村莊的一些人來說書屋不是可達的，尤其是在夜晚，超過15 min步行時間，就不能再算作公共空間。此外，其他文化娛樂休閑生活也存在可達性、開放性差及內容貧乏等問題。

當前，最迫切的是鄉村政治公共生活的缺乏和不充分。近年來，陸川鄉村建設的村規民約本來就是典型的公共政治生活，按照相關法律法規以及鄉村管理規定，村規民約是由全體村民制定的。但實際上，由于鄉村大量人員進城務工，甚至有較多人是遠距離跨省務工，而留守的老婦少幼缺乏公共參與意識，本應由全體村民集體制定并對全體村民有制約作用的村規民約也就不那么名副其實了。此外，政府的介入程度過高，村民的參與程度也會降低，這也導致了很多鄉村的村規民約雖然制定出來，也上墻了，但是沒有涉及鄉村生活行為方面的規約，大多是道德風尚方面的建議，沒有真正起到規范村民行為的作用。類似的情況不少，很多村莊因為缺乏公共參與意識而很難實現鄉村治理現代化。

總體來說，鄉村公共生活呈現式微趨勢，但與其他公共生活相比，客家鄉村宗祠生活依然能有較高的參與性和較強的聚集性，客家人對宗族集體事務也有較高的參與度。公共生活最首要的是公共參與，而陸川客家人有拼搏進取、崇文重教等客家精神，有很明顯的外向發展的意象，陸川客家人客家傳統文化存在內聚與外向矛盾統一的特點，這些都可以加以引導使其成為鄉村公共精神。

2 客家宗祠文化與鄉村公共生活

宗祠文化是客家人較為典型的傳統文化。陸川縣有“三多”，其一便是祠堂多。客家宗祠文化最核心的作用是祭祀，崇宗敬祖是陸川客家人的文化特點，宗祠活動人人參與，聚集性明顯。文化傳統營造了鄉村治理的基本文化環境，“文化傳統與鄉村治理之間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相互補充”[5]。正如藍德曼所說，“人類生活的基礎不是自然的安排，而是文化形成的形式和習慣”[6]。這些形式和習慣深入人心，如此便可理解為什么現代鄉村公共生活式微，但宗族活動依然能保持熱度。一些宗族活動非常隆重，鋪上紅地毯，到處旗幟飛揚，鑼鼓喧天，熱鬧非凡。陸川客家傳統文化中的宗祠文化對鄉村治理的影響不可忽視，應將其轉化為一種社會性力量，發揮其積極性，避免其消極面，以更好地推動鄉村善治建設。

客家宗祠文化有聚集性和公共參與的特點。客家人為宗祠事務聚集，鐘文典指出客家宗祠是“族人祭祀祖先，商議眾事，加強族親聯系，執行家族規訓，興辦教育等事的場所”[7]，其聚集性和公共性明顯。由于客家人聚集性明顯，“公”事越來越多，宗祠事務由最核心的祭祀逐漸向外擴展，包括祭祀、宗祠修葺、婚喪嫁娶儀式、道路維修、糾紛處理、族人讀書從業、孤寡弱小撫養、集體利益分配、獎罰等。在這些宗祠活動中，人人參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和義務。宗祠作為客家傳統的公共空間深入人心，宗族的祠堂就是議事廳。陸川客家宗祠文化具有一種樸素的集體主義精神，對宗族人心整合起到粘合劑作用，宗祠生活是客家人習以為常的公共生活，宗祠培養了客家人朦朧的公共意識。

陸川的現代鄉村治理應利用客家宗祠文化。一方面，可以利用宗祠文化的聚集性和公共參與的特點，發展客家人的公共精神和公共意識。傳統的宗祠文化所涉及的公共事務一般限于宗族內部，鄉村治理則不限于此。將宗族事務的內涵延伸至鄉村治理的各個方面，拓展客家人的公共精神、公共意識，將客家人對宗族事務的熱情拓展到鄉村公共生活的方方面面。另一方面，客家祠堂作為公共空間場所，應充分利用。上文提到有學者將鄉村公共空間分為幾大類型，但明顯的界限對促進鄉村公共生活并沒有實質性意義。客家祠堂的空間功能就不應僅限于生活性，客家宗祠文化為鄉村公共生活提供了空間場所，一般祠堂里有廳堂、天井，祠堂前有地坪，地坪較為寬敞，可充當議事廣場。客家鄉村祠堂作為公共空間場所，具有較為合理的可達性，一般步行不會超過15 min的時間，是較為理想的開展鄉村公共生活的場所。相比其他鄉村公共生活，客家宗祠活動參與程度高、聚集性強，是一種較為成熟的鄉村公共生活。一般在逢年過節或開基祖宗誕辰時都會有隆重的宗祠活動，這時是客家人聚集較多的時候，很多與村莊相關的議題可以在祭祀活動前后開展。這種與文化傳統息息相關的參與性有著悠久的歷史，現階段其他鄉村公共生活不能與其相比。針對鄉村人群受城市化進程影響，進城務工人員在鄉村聚集時間不長的情況，應充分利用宗祠文化的聚集性特點開展鄉村治理中的公共政治生活，引導和培育村民公共生活的參與精神和公共意識。

客家宗祠文化是客家鄉村文化共同體形成的基礎，文化認同是鄉村公共精神、公共意識的基礎。客家人崇宗敬祖的“宗”和“祖”往往是有儒家文化背景的、有功名的高祖，一般來自中原，對儒家的文化之根有著強烈的認同感。這種認同感使得客家人將自己的個人命運和國家趨勢聯系起來，對國家、民族有著強烈的認同。宗族的凝聚力和團結，可以在這種認同邏輯中上升為地域凝聚力，從愛家、愛族升華到愛鄉，進而升華到愛國，其中就包含著鄉村共同體形成的邏輯。黨的十九大提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的戰略任務，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共享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強調的是每個公民都是社會治理的共同主體，都應共享社會治理的成果。鄉村社會治理的共同主體是鄉村中的人人，為了這個共同體的建設，鄉村基層組織殫精竭慮、想盡方法凝聚鄉村的共同意識。陸川客家傳統文化中的宗祠文化認同正是鄉村共同體形成的關鍵，文化認同是自下而上的，家、族的認同與地方和國家的認同息息相關。文化認同催生文化凝聚力，文化凝聚力催生公共精神與公共意識。反之，沒有經由文化認同，讓家族認同停留在宗族層面，有可能會發生宗族勢力凌駕于村級自治組織之上的情況，如宗族組織干擾村莊的權力運作。

3 客家精神的外向性與公共精神

陸川客家傳統文化還有較強的外向性。內聚性與外向性是客家人矛盾的統一，一方面崇宗敬祖，崇先報本，強調宗族內部的團結，另一方面敢于向外拓展，勇于變革、銳意進取。2004年，第十九屆世界客屬懇親大會將客家精神提煉為“崇先報本、愛國愛鄉，崇文重教、耕讀傳家，艱苦奮斗、銳意進取，窮則思變、勇于革命，和衷共濟、海納百川”。其中，“銳意進取、窮則思變、勇于革命”就是其外向精神的表現。客家人關心社會大事，客家族群形成的過程伴隨著激烈的社會變革，他們在遷徙的過程中一直處于社會變革的漩渦中，這養成了他們對時事的敏感意識。不僅關心自己，還關心社會，關心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明清以來，客家人陸續遷居陸川，陸川客家人堅守“天下為公”的思想，雖出身山野，卻心懷天下，拼搏進取，最終也能為社會變革奉獻自己的為“公”之心。吳開松認為：“公共精神本質上就是一種參與精神。社會公共性的澄明和維護有賴于每個成員對公共活動的參與和分擔。公共參與行動首先不是強制的或被脅迫的，而是公民基于意志和理性判斷而進行的實踐活動。”[8]陸川客家傳統文化中的外向性就蘊含著參與精神，其“天下為公”的傳統文化精神可以培育成現代鄉村治理中的公共精神。

客家人的外向精神于個人來說，表現為不滿足安于一方，不拘囿于一業。建立祠堂的地方是家鄉，但這并未讓他們停下走向四方的腳步。耕讀傳家是根本，可客家人又從未排斥商業及其他行業。“開枝散葉”是客家人的追求，既指子孫繁衍到各處謀生、壯大血脈傳承，也指將客家人勤奮、拼搏、進取的精神傳之四海，使之生生不息。正是由于客家人具有這種外向精神，客家人才能接受主動地或被動地遷移，懷土而不重遷。陸川客家人過春節時，大年初二要祭拜祖先，這一天又叫開年，意思是新一年的工作要開始了，客家男性先祖總是在大年初二即奔走四方，為自己和家族奔前程，留下女人和孩子堅守在土地上。由于客家人是遷移者，是后來者，不能優先選擇各種資源，多住山區，農雖為本，但無法占有優質土地資源就無法做到以農興家，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以農為本，各業并舉，對客家人來說司空見慣，他們有不怕吃苦、樂于向外拓展的天性。在向外發展的過程中，培育了客家人的外向精神，關心天下事，并投身于社會事務。

客家人的外向精神于國家集體來說，還表現為“天下為公”的精神。在明清兩個朝代的社會變革中，陸川客家人出于公心參與各種革命斗爭。到了近現代，陸川客家先烈更是勇于投身革命事業，培育了像寧培英等愛國、進步、富有犧牲精神的客家英烈。1925年6月23日，23歲的寧培英參加廣州舉行的支援省港大罷工游行示威，從沙基慘案中死里逃生后寫下《英國對華侵略》等文章，提出如“帝國主義不打倒的”五個反問：“我們民族的生存，能不能保障？我們被榨的事實，能不能免除？我們落伍的經濟，能不能復蘇？我們民族的正義，能不能伸張？我們國家的內亂，能不能平息？”[9]每一問都震耳欲聾，都是出于公心。1944年，日本第二次入侵廣西，日軍和偽軍從廣州灣（今湛江）登陸，進入到陸川縣南清湖、盤龍等地，對村莊進行燒殺掠奪。桂東南抗日武裝起義的陸川先烈們出于公心，奮勇抵抗，用客家人的血性、民族氣節以及頑強抵抗、浴血奮戰的精神沉重地打擊了侵華日軍的囂張氣焰。客家人崇文重教的精神本質上也是外向性的體現，尊崇文教，也是為了向外拓展，從文教的道路獲取參與社會事務、獲得發聲的資格，客家人的外向精神本質上與儒家的入世精神是一致的。

由于過去鄉村政治的管治模式深入人心，雖然鄉村自治制度已經實行多年，但鄉村實際上奉行的是“村官”傳達、村民遵從的管治模式。客家人積淀的對社會的熱情無法釋放，隨著分田到戶以及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客家人的重心逐漸轉移到家庭致富及個人奮斗上。現行設計的鄉村現代化治理路徑是在村民的公共參與之上建立的，陸川客家優秀傳統文化是客家人的根基，在新時代條件下，要合理地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傳統文化培育的客家精神作為一種集體傳統不應中斷或消失，而要為現代鄉村治理提供可供參照和借鑒的文化遺產，即家國情懷與入世精神。這種文化記憶應被喚醒和利用，哈布瓦赫說：“存在著一個所謂的集體記憶和記憶的社會框架；從而，我們的個體思想將自身置于這些框架內，并匯入到能夠進行回憶的記憶中去。”[10]基層政府可以搭建集體記憶的社會框架，如建設客家傳統文化展館，開設客家社會精英事跡、傳統鄉賢參與社會事務事例展覽館，建設客家精神論壇等。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強化對優秀客家傳統文化的認同，通過社會記憶系統，客家精神得以被發現和認同，這也是重新建構鄉村文化精神的歷史過程。挖掘集體記憶和重建集體文化精神，本身就是一種公共生活。

基層政府要大力宣傳人人都是鄉村自治的主體，鄉村善治要多元主體共同參與，互相合作。但是，在鄉村治理中，很多村民還沒有意識自己也是鄉村治理的主體。村基層組織要擺正位置，要為其他多元主體創設多種路徑，關心公共事務，共同構建公共秩序。在客家人向外發展的過程中，充分利用各種資源，積累各行各業的資源和經驗，這些都可同治理主體一起回歸鄉村，成為鄉村振興的重要力量。鄉村可通過新鄉賢牽頭構建各種經濟組織、事務性組織，以推進鄉村多元主體的合作協商、共同參與，共享利益。鄉村公共空間要開放可達，實現人人共享，在現行背景下，可考慮鄉村電子公共空間建設，讓在外務工、謀生的村民也參與到鄉村治理中。

4 小結

陸川客家傳統文化是中華文明的組成部分，發展鄉村公共精神需根植本地傳統文化，與本地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陸川客家的宗祠生活與客家精神的外向性都強調社會參與，其蘊含著朦朧的公共意識和公共精神，是客家人社會觀與價值觀的體現，其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同向而行。因勢利導將陸川客家宗祠文化的內聚性發展成公共意識，將客家精神的外向性發展成公共參與精神，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