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吧嗒

浦熙修1910年出生于江蘇嘉定,排行老二。父親是個小官吏,母親在家操持家務,每晚還要做些針線活幫補一下生計。即便如此,日子依舊過得十分拮據。
1917年,隨著父親工作的調動,浦家先后搬到了北京,又添了兩個孩子,生活好像有了點起色。為了多賺點錢,父親與朋友一起投資生意,結果生意失敗,六口之家的日子更艱難了。
高一結束后,浦熙修就因經濟困難輟學。她對美術有興趣,父親轉而讓她去專科學校學習美術,還托畫畫的朋友指導。她有點天分,學得極好。
學畫的第二年,她得到一個機會可以在女附小教書,于是,便開始一邊教書一邊畫畫。這時她只有17歲,借著教書,實現了經濟獨立。
雖然年輕,但她對人生有著自己的規劃。她平時花錢極少,余錢都存起來,準備考大學。1929年夏天,她如愿以償地考入了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文學系。
正當浦熙修興高采烈準備踏入大學校門的時候,母親去世了。當時父親的工作在南京,弟妹尚幼,浦熙修在學業之外,和姐姐一起挑起了養家糊口的重擔。她一邊上大學,一邊在小學中學里教書,累到得了胃病。
生活上雖是焦頭爛額,但是感情上,浦熙修遇見了自己的另一半袁子英,兩人在她大三的時候喜結連理。隨著女兒的出世和大學畢業,那時的生活,她是沉浸在幸福當中的。
年幼時生活的艱辛培養了浦熙修堅定獨立的性格,結婚后的她也不愿意成為只靠男人養活的家庭婦女,她對人生有著自己的展望。
畢業后,她在私立中學做國文教員,同時照顧著弟弟妹妹。
1933年,丈夫工作上出了事被通緝,輾轉逃亡到了南京。兒子出世后,她也來到了南京。不愿做家庭主婦的她開始到處找工作。
一天,她在《新民報》的廣告區看到有一家公司在招職員,立馬決定去試試。招考的內容是寫一篇關于婦女職業問題的文章。這正是浦熙修常常思考的問題,再加上本就不錯的文筆,她自覺寫得很好。
出乎意料,公司并未錄用她,原因是他們不招已婚女性。但公司老板惜才,認為她的文章寫得不錯,主動表示愿意介紹她去《新民報》工作。
就這樣,浦熙修開始了與《新民報》的淵源。
開始,浦熙修是在報社發行科,后來轉去了廣告科,但是這都不是她的興趣所在。因為一次“救場”的機會,她的才華被主編發現,成功調到了編輯部,成為了一名記者。
早在大學時候,她就經常在學校閱覽室借閱報紙。在報紙上,她讀到了很多社會時事以及一些政黨的活動。她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對當時的社會也有自己的思考。
她有不滿,想要改變。她認為,“一個記者的條件,除了基本的知識外,需要有熱情、良心、正義感,并且要有吃苦耐勞、為社會服務的精神”。
浦熙修的報道總是熱情歌頌人民與軍隊,無情鞭笞貪污和腐敗,口誅筆伐,令人拍案叫絕。有人評價說:當時的浦熙修“不畏強權,不懼惡勢”。
面對高壓的政治環境,她總能想出各種辦法把事實呈現到大眾面前。比如著名的“飛機載洋狗”事件。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香港形勢緊張,多位要人請求當局幫助撤回滯留在香港的親眷。
當月,由香港飛重慶的飛機抵達了重慶珊瑚壩機場,很多人在機場守候,等著迎接自己的親朋。隨著機艙門的打開,在場人們盼望的心情達到了頂點。
誰曾想,先下來的卻是一群老媽子,手里提著一些狗籠子,緊接著是某高官千金高傲地悠然走下了飛機。
這一場景令在場的很多人憤憤不平,自己的親眷還沒有安全抵達,戰時吃緊的飛機卻載來一群高官家養的洋狗,這是一件多么諷刺的事情啊,高官家的狗命重過人命?
極具新聞敏銳度的浦熙修想到這一定是一條轟動的新聞,于是抓緊寫成了稿件。但當時的新聞檢查制度非常嚴格,這種敏感的新聞稿難以過審刊發。
浦熙修想了一個好辦法,就是把這一件事情拆成幾條新聞消息,分頭送去檢查,然后拼在一起發表,再加上一個巧妙的標題,這樣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就誕生了。
《新民報》上刊登了這樣一組新聞:《佇候天外飛機來——喝牛奶的洋狗又增多七八頭》。
三條新聞是這樣的:第一條寫太平洋戰爭如火如荼;第二條寫機場眾人駐足盼望,迎接自己的親眷失望而歸;第三條則寫“洋狗又增多七八頭,系為真正喝牛奶之外 國種”。
雖然表達方式隱晦,但這已經是浦熙修作為一個新聞人能做到的極致了。

上世紀20年代中期,浦熙修(左一)與全家人合影
能夠不懼強權惡勢,同時堅定一名做記者的底線,浦熙修真無愧為“新聞戰士”。她有著堅定不屈的信念,要做一個正直有擔當的新聞人,什么困難都不能改變初心。
1941年皖南事變,重慶緊張,她拿著上級特批的路費,先幫助他人撤退,自己冒險留在重慶;1946年下關慘案,她被暴徒追打,躺在床上養傷半個月。
1947年,徐鑄成在香港創辦《文匯報》。后來,浦熙修作為南京特約記者為之撰稿,不想又被國民黨當局所逮捕,鋃鐺入獄,坐了70天班房。浦熙修被捕前所寫的文章的標題是“南京政府的最后掙扎”。
凡此種種苦難都沒有把她嚇倒。她的一生跌跌撞撞,而在面對社會責任與民族危亡的時刻,她始終盡自己所能,散發著一分光和熱。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開幕,浦熙修是新聞界的代表。當有人把她介紹給毛澤東的時候,毛澤東親切地對她說:“你是坐過班房的記者呀。”這無疑是最高的稱贊。
新中國成立后,浦熙修歷任上海《文匯報》副總編輯兼駐北京辦事處主任,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文教組副組長,是第一至四屆全國政協委員,民盟第二、三屆中央候補委員和北京市委常委兼副秘書長。
朝鮮戰爭爆發后,她參加了中國人民第一次赴朝慰問團,去前線慰問戰士。
這次慰問艱苦而又危險,敵機日日在頭頂盤旋轟炸,團員不敢開伙,頓頓吃冷飯,在途中流血受傷的人難以計數,慰問團還犧牲了幾個代表。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浦熙修除了是慰問團團員,還自覺肩負起了記者的責任,寫了不少關于朝鮮前線的報道。
做同仁堂的文史資料選輯時,她花了半年多的時間走訪同仁堂,深入藥廠和柜臺了解每一個環節,還從藥店把大堆的資料搬回家細細閱讀。最終寫出的《北京同仁堂的回顧與展望》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深受同行 贊譽。
1970年4月,她直腸癌復發,帶著“右派”還沒有平反的遺憾撒手人寰。
回顧她的一生,面對生活困境卻不向命運低頭,懷抱希望努力生活;經歷艱險卻不向惡勢力低頭,即使身陷囹圄也毫無懼色;身處低谷始終堅守著一位新聞人的底線,活出了自己的 擔當。
丁玲曾說:“人,只要有一種信念,有所追求,什么艱苦都能忍受,什么環境也都能適應。”
這正是浦熙修的人生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