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仁山長篇小說《白洋淀上》：時代深刻變革中的新生活和新形象

文/孟繁華

作家關仁山對當下鄉村中國的深刻變革充滿了信心，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他都滿懷熱情地書寫變革中的鄉土中國，他是當下中國當之無愧的鄉土文學作家。

他的《白洋淀上》（作家出版社2022 年12 月出版）是一部全景式表現新時代華北社會生活變革的鴻篇巨制，入選中國作協“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全書三卷百余萬字，以2017 年至2022 年白洋淀新區成立和鄉村振興為大背景，以白洋淀打魚人王永泰和他三個兒子王決心、楊義成和王德為重心，在充滿煙火氣息的日常生活和時代社會矛盾中展開廣闊的命運故事，深刻揭示人民群眾的不懈奮斗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書寫社會轉型期普通人創造新生活的堅定意志和走共同富裕道路的實踐與探索，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性格各異的華北農民形象和普通勞動者群像。作品氣勢恢宏，人物眾多，情節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有濃郁的華北鄉村特別是白洋淀水鄉的生活氣息，景色描寫十分傳神，別開生面，洋溢著詩情畫意之美。可以說，小說是自孫犁的《荷花淀》之后，最具白洋淀水鄉氣息和風采的文學作品，同時也在一定高度上藝術地再現了新時代山鄉巨變的宏大主題，為歷史留下了時代強音。

小說最值得稱道的是在波瀾壯闊大變革中對新生活和新人物的發現與塑造。一部小說擁有如此宏大的規模和氣象，是近來文壇少有的。這說明關仁山有記錄時代的熱情和雄心，具備強悍的講述能力，有豐厚的生活積累，有呼之欲出的精彩故事。白洋淀新區的成立，不只是白洋淀水鄉的重新命名，不只是水鄉區域的重新規劃和建設，而是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它將改變水鄉人民的現實生活和精神面貌。

新生活是通過人物關系和精神變化得以表達的。故事從2017 年春節破五寫起。王家寨青年王決心與朱環舉辦婚禮，姚力英攜帶妻子蕎麥和兒子葦稈兒參加婚禮。葦稈兒跑到胡同兒玩耍，被摩托車撞了，王決心到碼頭接人時正好碰到，他將昏迷的葦稈兒送到村醫診所，可惜搶救無效身亡。姚家本來與王家有“世仇”，一口咬定是王決心撞死了葦稈兒。王決心被警察帶走調查，姚力英大鬧婚禮現場，朱環跑回娘家。蕎麥是從外地換親到姚家的，對兒子去世悲傷欲絕。王決心的父親王永泰是德高望重的老漁民，急火攻心病倒了……通過一個特殊事件牽出小說不同人物，在情節發展過程中展開人物命運、化解矛盾，是小說敘述的特點之一。更重要的是，小說既波瀾壯闊，也關注人的內心和成長，這兩者融合得恰到好處。小說人物性格的發展變化，是推動小說情節發展變化發動性的力量。如是，小說就不只靠敘述推動情節的發展，而是有內在力量支配小說的節奏和人物性格的變化。

白洋淀上的新村

王決心是小說的主要人物之一，他剛出場時受了委屈，但他忍辱負重，是一個既深明大義又有情有義的男人。在魯大林師傅的栽培下，他通過努力學習，從一個漁民成長為一個電焊工匠。王決心在鄉村變革中也實現了個人的身份變革，從一個前現代的漁民變為一個現代技術精英。姚力英是一個特別有生活質感的人物。他既不同于過去鄉村的“中間人物”，也不同于勾欄瓦舍的“牛二”式人物。他尋釁滋事、大打出手，特別是對王決心和前妻蕎麥，幾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他是個個性鮮明的文學人物。他的徹底轉變是因為王決心從河里救了他一命，并不計前嫌替他找到了工作，還幫他還了一些外債。小說中的人物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白洋淀新區黨委常務副書記、管委會常務副主任趙國棟，這是一個具有突破意義的新型干部形象。趙國棟不僅比梁生寶、蕭長春那代干部遇到的問題要復雜得多，而且與脫貧攻堅帶頭人的干部們也有一些不同。白洋淀新區是一個新型的區域，是一個跨越城鄉、跨越各個行業的區域，要解決的是一個區域從“前現代”進入“現代”的問題。其最大的問題，也是最尖銳的矛盾，是在新區引黃濟淀工作中遇到的，在各種復雜關系中的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的矛盾，有著冠冕堂皇的理由，有著盤根錯節的腐敗現象。在一個巨大的利益網絡里，要堅持正義，堅持國家利益至上，是一件艱難的事情。趙國棟為扭轉工程出現的問題，首先改變了工程合作方，把過去的合同全部作廢。省上領導打招呼都沒有用，還制止了小舅子楊義偉的參與。然后他在工程報告上果敢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彰顯出一位黨員干部的責任與擔當。

小說營造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總體時代氛圍，變與不變，既充滿焦慮，又充滿希望，各種與現代相關的事物目不暇接，各種利益調整導致靈魂博弈。正是這樣一個大變革時代，才孕育了這樣的新生活和新人物。熱血沸騰，激情澎湃，表現尺度與分寸躍升為考驗敘事能力的重要標準。可以說，新區建設和鄉村振興的新生活哺育了白洋淀上的新人物，同時也是白洋淀上的新人物創造了新生活。王家寨留住鄉愁，建設生態旅游項目“淀上升明月”，建成農業強國現代農業基地，完成了大豆種業創新。有不少人搬進了新城，在投身建設中找到自己的價值。他們的進城和柳青《創業史》中的改霞、路遙《人生》中的高加林有所不同。改霞的進城在某種程度上作家是持批評立場的。高加林對城市的向往也是對“現代”的向往，但是對于社會歷史發展而言，一個人的單打獨斗是不可能促使社會進入“現代”的。盡管他是一個了不起的、富有現代意味和價值的文學人物。但王家寨的鄉親們不一樣，他們生活和身份的轉型，是國家整體戰略的一部分。小說關于科技創新意識的覺醒描述，與人物命運、價值關懷和精神追問結合起來，在敘述中找到了“國之大者”理念下大與小的融合與平衡，處理好了傳統資源與現代世界的嫁接。小說的大勢符合現代生活要求，同時也在大變革的歷史潮流中，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充滿希望的關于未來的允諾。對一個民族來說，有一個合理而美好的未來非常重要。如果沒有這個合理而美好的未來，我們就會止步于現在。有了這個合理而美好的未來，小說中人物的所有努力才有真正的合理性。這既是小說的邏輯，也是符合社會歷史發展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