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妍琳,徐衛民
(1.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廣東 廣州;2.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東漢到南北朝是古代陵寢制度的創新和發展時期。[1]曹魏、西晉時期,統治者提倡“薄葬”,導致墓上不樹不封,陵寢制度衰落;十六國時期,頻繁的戰爭以及“濳埋”的喪葬思想,也使得陵寢制度沒落;南朝雖偏安一方,沒有北方頻繁的戰爭,經濟文化得以發展繁榮,統治者采用“厚葬”的理念進行埋葬,但陵寢制度并未延續漢制,而是發展出了新的制度。北魏經過孝文帝的“漢化”改革,確立本朝陵寢制度,使得漢代陵寢制度重新獲得了流行和發展,并為之后隋唐時期陵寢制度的成熟與繁榮打下了基礎。北魏陵寢制度體現了各民族各區域之間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在傳承漢制的同時帶來新的文化元素和時代特征。北魏陵寢制度的成熟和確立經歷了金陵、方山永固陵、洛陽制度三個發展階段。
金陵是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前北魏的皇家陵區,共埋葬了七位皇帝、十位皇后以及二十余位宗室朝臣,其規模大、延續時間長,在北魏歷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北魏平城時代歷任皇帝,除了孝文帝外,全部都葬入金陵,且歷代后妃都把能夠祔葬金陵作為尊貴的象征。[2](P122-131)入葬金陵不僅是北魏前期皇室的喪葬禮制及其對故地的情感歸屬,還與北魏“平城-盛樂兩都”[2](P122-131)的政治格局有關。《魏書》中記載的金陵有三種稱謂:“盛樂金陵”“云中金陵”和“金陵”,目前學術界對于北魏金陵的數量和位置有著激烈的討論,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一是認為“盛樂金陵”“云中金陵”和“金陵”實為一處,李俊清先生認為“金陵在今右玉境內”;[3]崔彥華先生認為金陵應在盛樂故城的西北處;魏堅先生認為“左云五路山和涼城縣境內山巔發現的高大封土堆是尋找金陵的重要線索”;[4]二是認為金陵有兩處,松下憲一認為有“盛樂金陵”和“云中金陵”,而“金陵”是前二者的略稱;[5]三是認為“盛樂金陵”“云中金陵”和“金陵”為不同的葬區,古鴻飛先生認為:“云中金陵應在今內蒙古自治區托克托一帶,盛樂金陵應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和林格爾西北,第三處沒有冠以地名的金陵應在今山西省左玉縣的大南山一帶。”[6]由于目前的考古資料有限,關于金陵的陵寢制度我們只能在文獻中窺見一二。這一時期是鮮卑舊有文化與中原漢文化之間碰撞、交融的時期,金陵制度中鮮卑文化特征顯著,但同時也能看到漢文化對其的一些影響。金陵制度中鮮卑文化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葬入金陵的人員身份 入葬金陵的有皇帝、皇后、皇族、帝族九姓、勛舊八姓、其他內入諸部及各地降臣,[7]與漢代的陪葬制度不同,金陵的陪葬制度主要以血緣關系為依據,與族葬之制大致吻合。[8]金陵陪葬制度十分嚴格,據魏書記載,常太后和竇太后盡管生前身份尊貴地位顯赫,死后也不能違禮葬入金陵。
(二)陵廟和封土《魏書·卷四·世祖紀第四上》載:“六月,幸云中舊宮,謁陵廟。”[9](P71)《魏書·卷一百八之一·禮志一》載:“又于云中、盛樂、金陵三所,各立太廟,四時祀官侍祀”,[9](P2737)“昔漢高之初,所祀眾神及寢廟不少今日”,[9](P2748)推測金陵設有寢廟。據《魏書·卷十三》載世祖保母竇氏死后“別立后寢廟于崞山,建碑頌德”,[9](P326)以及《魏書·卷三》載高祖詔曰:“婦人外成,理無獨祀”,[9](P326)推測皇帝皇后的寢廟在同一處。文獻中并未提到金陵各皇帝的陵名,且文獻記載的各皇后都葬于金陵或附葬金陵,若各皇帝陵墓分散分布,那么在無陵名的情況下應難以分辨,故推測金陵內的帝后墓分布應“相當集中,有可能在一總的園陵內”,[7]這體現出北魏前期在陵園規劃上的不成熟性和原始性。關于封土問題,有的學者根據鮮卑舊俗“死則濳埋,無墳壟處”[10](P332)推測金陵內無封土;有的學者則根據《魏書·卷十三》所載孝文帝“又山陵之節,亦有成命,內則方丈,外裁揜坎,脫于孝子之心有所不盡者,室中可二丈,墳不得過三十余步”[9](P330)的詔書推測金陵是有封土的,有無封土的問題還有待后續的考古調查。
(三)燒葬習俗《宋書》記載鮮卑的喪葬禮俗為“生時車馬器用皆燒毀之”,[10](P332)《魏書·卷十三》載:“高宗崩,故事國有大喪,三日之后,御服器物一以燒焚,百官及中宮皆號泣而臨之。后悲叫自投火中,左右救之,良久乃蘇”,[9](P328)說明燒葬習俗在當時皇室喪禮中依舊存在。
(四)謁陵 北魏前期皇帝會拜謁金陵,《魏書》中記載明元帝“車駕謁金陵于盛樂”,[9](P51)太武帝“幸云中舊宮,謁陵廟”,[9](P71)但皇帝謁陵的次數并不多,以此推測謁陵可能是鮮卑舊俗。
漢制的影響體現在:
1.修建陵區
文獻記載最早葬入金陵的為平文皇后王氏,于公元355 年“葬云中金陵”。[9](P323)都城穩定后,統治者才開始修建專屬于皇室的固定陵區,以彰顯其身份的特殊性。修建陵區這一舉措是鮮卑政權漢化的體現。
2.陪葬制度
葬入金陵除了皇帝皇后外,還有皇帝特賜陪葬金陵的大臣,用陪葬來彰顯統治者對臣下的優待、關懷以拉攏人心,鞏固統治。官員陪葬帝陵是漢代確立的陪葬制度,北魏借鑒了這一制度。
3.設立寢廟
漢代自惠帝時就將高祖廟建在陵墓旁邊,從此寢、廟都用來祭祀。金陵在陵墓旁設立寢殿和太廟,是漢化的體現。
4.喪葬禮俗
漢代的一些喪葬禮俗被北魏統治者所接受,如合葬、小斂、送奠、居喪等,《魏書·卷二十九·叔孫建傳》載明元帝下詔:“夫生既共榮,沒宜同穴,能殉葬者可任意。”[9](P706)《魏書·道武七王列傳第四》載長樂王死后,“太宗悼傷之,自小斂至葬,常親臨哀慟。”[9](P399)《魏書·卷十三》載“顯祖年十二,居于諒暗”。[9](P328)此外,漢代的一些喪葬禮儀也被延用,如監護喪事、皇帝詔百官會葬、帝親臨喪[11](P33)等。北魏前期官員死后,皇帝會賞賜溫明秘器、辒辌車、命服、綿、布、絹、帛、粟、谷[11](P51)等物品來助葬,賻贈制度和賻贈物品種類都是借鑒沿用了漢晉制度。北魏賻贈制度中的“故事”也是效仿了漢代的賻贈制度。
永固陵是孝文帝為文成文明皇后馮氏所修建的陵墓,位于大同城北二十五公里鎮川公社附近的西寺兒梁山南部。[12]這一時期,隨著鮮卑政權漢化程度的加深,漢文化逐漸占據主導地位,反映在墓葬上,可以看到永固陵的陵園布局、墓室結構、封土、陵寢建筑等都仿漢制,同時又帶有一些鮮卑文化特征,是為北魏新型陵寢制度“創制”之始。[8]
(一)陵園建筑 據《水經注》記載,永固陵陵園南門外有闕和垣墻。永固陵東北部有孝文帝萬年堂,其南部有永固堂,堂西側有思遠佛圖及齋堂[13],推測應該還有鑒玄殿。山下建筑為思遠佛寺,山腳建筑應為靈泉宮池遺址。永固堂的性質是宗廟,為祭祀之所;鑒玄殿的性質類似于便殿,是墓主靈魂休息閑飲之所,也可用來祭祀。陵園內有垣墻、闕、南門、寢廟等建筑,這是效仿了漢代陵寢制度。永固堂“內外四側結兩石趺, 張青石屏風, 以文石為緣, 并隱起忠孝之容,題刻貞順之名”,[14](P312)屏風其上繪刻的儒家忠孝題材的人物故事,廟旁還有列柏和石獸、石碑,這些是效仿了東漢陵墓。這其中也有鮮卑文化的因素,如萬年堂為石室,立石室是鮮卑的文化傳統,《魏書·卷一百八之一·禮志一》載“魏先之居幽都也,鑿石為祖宗之廟”。[9](P2738)陵前修建佛寺則是創新內容,體現出北魏統治者對佛教的推崇。
永固陵的建筑布局與《水經注》中描寫的平城太和殿及南部建筑布局有相似之處,《水經注校證·卷十三·漯水》載太和殿“殿之東階下有一碑,太和中立,石是洛陽八風谷之緇石也”,[14](P313)太和殿“南對承賢門,門南即黃信堂,堂之四周,圖古圣賢、忠臣、烈士之容,刊題其側”;[14](P313)南邊又有佛寺“皇舅寺”,再往南則是“遠出郊郭,長塘曲池”。[14](P313)總結以上,即太和殿東側有石碑,往南有黃信堂、佛寺、池塘等,而永固陵南有永固堂、石碑、思遠佛寺、靈泉池等,永固堂內外石屏風上繪刻的是忠臣孝子圖像,石堂的石柱則是“采洛陽之八風谷黑石為之”。從建筑布局、圖像、石材上二者都有相似之處,且《魏書·卷十三·文成文明皇后馮氏傳》記載馮太后“十四年,崩于太和殿”,[9](P330)孝文帝隨即設祔祭于此,[15]祔祭應是在寢殿舉行的,因此馮太后生前應是居住在太和殿的。墓葬布局效仿生前居所及都城布局這一做法,說明永固陵陵園在規劃上不僅效仿漢代陵寢建筑,而且還學習了漢代陵寢的規劃思想。
(二)封土、墓室、隨葬品 永固陵封土呈圓形,基底為方形,由墓道、前室、甬道、后室四部分組成,前室平面梯形,墓頂弧形;后室平面近方形,四壁呈外凸的弧線形,墓頂四角攢尖式。[12]萬年堂的封土和墓室與永固陵相同。永固陵圓形封土、前后室、弧形頂、四角攢尖頂以及墓室四壁外凸、甬道設有石門、墓頂中間嵌方石等特點都是模仿沿用了漢晉墓的布局結構,殘瓷片、髹漆木棺也可以看出漢文化的影響。此外,永固陵在封土、墓室、隨葬品上也有自身獨創性和民族性:封土基座方形;墓室內設置多道石門,甬道砌有制作精美的石劵門,上面雕刻浮雕圖案。石雕圖案應用于墓室內部,應與北魏大量開鑿佛教石窟,在石材的加工雕刻上有著豐富的經驗有關。門楣上雕刻捧蓮蕾童子及后室頂部鑲嵌蓮花紋圖案的方石,都是佛教文化對墓葬裝飾的影響。隨葬品上,石雕武士俑、石獸、鐵箭鏃、鐵矛頭[12]等物品都與鮮卑民族傳統有關。
(三)喪葬禮俗《魏書·卷十三》記載,馮太后死后,孝文帝遵守漢族居喪之禮,“高祖酌飲不入口五日,毀慕過禮”、“及卒哭,孝文服衰”、“高祖毀瘠,絕酒肉,不內御者三年。”[9](P330)馮太后下葬后,為其舉行虞祭,“日中而反,虞于鑒玄殿”。[9](P330)為表孝思,逾制建造永固陵,“今以山陵萬世所仰,復廣為六十步…以盡痛慕之心”。[9](P330)此外,孝文帝還多次親自拜謁永固陵。這體現出孝文帝認可儒家孝道文化和漢族的喪葬禮制以及漢代以來流行的厚葬即盡孝的思想,并且以身作則。
永固陵在北魏陵寢制度的發展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它為北魏陵寢制度的成熟和確立打下了基礎。查閱文獻中我們可以發現,永固陵的“創制”是有跡可循的。《魏書》記載竇太后去世后就葬在山上,立寢廟,“建碑頌德”;[9](P326)保太后去世后,葬于鳴雞山上,“別立寢廟,置守陵二百家,樹碑頌德”。[9](P327)永固陵設立有寢廟和石碑,且《水經注》記載其曾設有陵邑,說明在永固陵之前,就有過陵寢“創制”的摸索和實踐。
孝文帝在馮太后死后下詔“即遷洛陽,乃自表瀍西以為山園之所”,[9](P330)之后又規定“遷洛之人,自茲厥后,悉可歸骸邙嶺,皆不得就塋恒代”。[9](P527)北邙墓地中帝陵主要分布在瀍河西岸,以長陵為中心分布。孝文帝長陵位于孟津縣朝陽鄉官莊村東;[16]宣武帝景陵位于邙山鄉冢頭村東;[17]孝莊帝靜陵推測位于澗西區上砦村南;[18]節閔帝墓推測位于澗西區衡山路[19];只有孝明帝定陵位于瀍河東岸,推測其位于孟津縣送莊鎮東山頭村東南。[20]參考上述帝陵相關的考古發掘和勘探報告,我們可以大致總結出洛陽陵寢制度的一些特征。洛陽制度反映出此時漢文化已完全占據主導地位,并在陵寢制度上形成具有新的文化內涵的“漢制”。
(一)陵墓選址 洛陽北魏帝陵選址都在邙山山頂,將陵墓修建于山頂是北魏的習俗,文獻記載竇太后、保太后和馮太后陵墓都修建在山頂之上。永固陵和洛陽北魏帝陵選址均“枕山、鄰水”,[7]體現出北魏統治者接受并認同當時流行的喪葬風水思想,是“漢化”的體現。
(二)陵墓分布 北魏洛陽帝陵均有陵名,但長陵、景陵、靜陵、節閔帝墓之間分布距離較近,體現出金陵制度的殘留。北魏帝陵的分布應是沒有昭穆次序的,有學者認為這是模仿了東漢陵寢制度。
(三)帝陵陵園 目前考古發現長陵、景陵、定陵均有陵園。陵園有夯土垣墻,呈方形;據考古調查,長陵陵園東西長443m、南北寬390m,[16]景陵東西長440m、南北寬440m、定陵東西長400m、南北寬380m,[19]由此可見陵園的大小是有定制的。陵園垣墻外側有壕溝,東、西、南壕溝、垣墻的中部設置有門,長陵陵園南門形制為3 門道牌坊式,[16]其余門的形制尚不清楚。各帝陵單獨設置有陵園、方形的垣墻、正中開門這些都是效仿了西漢陵園制度;南門為正門則是效仿了東漢陵寢制度;垣墻南門三門道牌坊式、垣墻外設置壕溝則是北魏自創,可能是效仿北魏洛陽城的布局,洛陽內城城門為三門道大過梁式建筑,[21]城墻外有護城河環繞。
(四)陵寢建筑 孝文帝的“漢化”改革恢復了東漢時期的上陵禮,史書記載其曾多次拜謁永固陵,宣武帝也曾幾次拜謁長陵,且金陵和永固陵都設置有寢廟,因此推測北魏洛陽帝陵應該也是有陵寢類建筑的。考古勘探孝文帝陵東南有1處建筑基址,文昭皇后陵東南有2處建筑基址,鉆探表明均為建筑基址的基槽部分,平面形狀不規則,邊緣呈鋸齒狀;[16]在定陵陵園的西部和南部也有發現平面不規整且邊緣呈鋸齒狀的小型建筑基址,[20]對于這類建筑物的性質,目前尚有爭論。
(五)神道石刻 長陵封土的南側發現有東西對稱的石墩、花土坑兩個,且墓道、石墩、方坑的中點在同一條軸線上;[16]景陵墓道延長線西側有一石刻武士像,[17]靜陵封土南側也發現有一石人,[18]與景陵的石人相似。由此可知,北魏帝陵陵前有南向神道,神道旁對稱分布一石刻執劍武士像。東漢時期就在墓前設置有石人、石獸、石闕等,有學者認為現洛陽象莊的石刻大象是東漢帝陵陵前的石像生,這一看法還尚有爭論。其后的南朝延續了這一做法,使石刻成為帝王陵墓規制,[22]北魏借鑒了這一做法并融合自身民族習俗,創新的將原來墓葬中的石刻武士像變為在陵前設立大型的石刻武士像。
(六)封土、墓室、隨葬品 北魏帝后陵封土均為圓形,這是效仿了東漢制度。長陵封土直徑為115m,高約21m;[16]景陵封土直徑為105-110m,高約24m;[17]定陵封土直徑為96m,高約16m。[20]孝文帝曾下詔“今以山陵萬世所仰,后廣為六十步”以此來逾制修建永固陵,此后北魏帝陵封土均未超過永固陵,且各封土直徑和高度都相差不大,可見帝陵封土的大小高度是有相關規定的。
根據景陵、節閔帝墓的相關發掘報告,以及長陵、定陵的考古勘探報告,可以推測出北魏帝陵墓室的大致結構:墓葬坐北朝南,平面呈“甲”字形,由南向斜坡墓道、前甬道、后甬道、墓室四部分組成。[17]墓室四壁及頂磚砌,地面鋪石板或地磚,墓室內有石門;甬道為長方形,頂部劵頂,墓室為方形,頂部四角攢尖頂。
隨葬品上,景陵出土有有南朝風格的如龍柄雞首壺、盤口壺[17]等青瓷器,體現出南朝文化的影響;還有石帳構插座,[17]說明北魏皇室墓葬仿照漢墓在墓內營建祭祀空間;隨葬鐵鏃等小型鐵器體現了其民族傳統;隨葬陶器、動物模型等則體現了漢制的影響。節閔帝墓出土有青瓷器、拜占庭金幣、哀冊[19]等物品,體現出當時南北朝、東西方之間的文化交流。
(七)陪葬制度 北邙墓區陪葬墓分布在瀍河兩岸,葬有皇族、九姓帝族、勛舊八姓、其他內入的余部諸姓,其他鮮卑諸部降臣、中原士族、甚至還有宮中內職、佛教僧人等,[7]宿白先生認為北邙陵區“是原始社會族葬的遺風”、“與中原舊制無關,而是淵源于原始殘余較重的代北習俗”。[23]謝寶富先生則認為“北邙并非是鮮卑貴族的專門葬區,也不是‘遷洛之人’的專門葬區,它的存在有著為在洛官僚地主提供葬地的性質”。[7]
(八)異穴合葬 孝文帝與文昭皇后為異穴合葬,文昭皇后陵位于孝文帝陵西北。《魏書》記載文昭皇后最初并未以皇后的身份下葬,而是之后經歷了一次改葬,以后禮遷葬于長陵西北。《魏書·卷十三》載肅宗詔曰:“文昭皇太后尊配高祖,祔廟定號,促令遷奉”[9](P335)說明文昭皇后陵是祔葬于長陵的,且肅宗解釋這次改葬是“廢呂尊薄,禮伸漢代”,[9](P335)可見長陵的異穴合葬是借鑒了西漢的陵寢制度。
(九)喪葬禮制 洛陽時期北魏的喪葬禮儀進一步“漢化”和制度化,孝文帝任用漢族官員制定喪禮并下詔確立守喪三年、帝親臨大臣喪的制度。賻贈制度上,與北魏前期賻贈中沿用“本朝故事”相比,開始沿用“漢晉故事”;官員大臣死后國家會賞賜秘器、斂衣、紡織品、谷物、錢幣、蠟等助喪,還會賞賜羽葆、鼓吹、黃屋左纛、虎賁、班劍、辒辌車等送喪。[11](P53)賻贈的種類以及賻贈的優厚都是效仿了漢晉制度。《魏書》記載皇室人員死后“葬以王禮”“殯以后禮”等,說明在喪和葬上已經有了相應的等級制度規定并形成禮制。
北魏陵寢制度的繼承性、民族性、時代性、創新性,使得其在中國古代陵寢制度發展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繼承性指的是陵寢制度繼承漢制,包括陵園、封土、神道、上陵禮、墓室等;民族性指的是陵寢制度中的鮮卑文化因素,盡管這一因素在陵寢制度的發展過程中越來越少,但卻始終存在,體現出其民族文化習俗,如隨葬鐵鏃、族葬制等;時代性指的是陵寢制度中的南朝文化因素,如借鑒南朝帝陵前立石像生以及隨葬南朝風格的青瓷器等;創新性指的是北魏陵寢制度中的創新內容,如在神道前設立石人、將石材應用于墓室內部、陵園外設置壕溝等。北魏陵寢制度的成熟和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一個動態的發展演變過程,這個過程是鮮卑政權由淺入深、由部分到全面學習漢制的一個過程。
北魏不同時期陵寢制度代表了不同的政治格局,金陵制度的原始性、不成熟性體現出北魏前期“皇權與部落制度共存”[1]的政治格局;永固陵的規格之高體現出當時政治上“母系家族特權殘留”,[23]前后室的墓室、陵園建筑布局效仿太和殿布局等,則與馮太后生前崇高、獨特的政治地位有關;洛陽陵寢制度的確立則體現出皇權的進一步加強,在喪葬上尊卑等級秩序建立,利于當朝政治和社會的穩定。北魏陵寢制度促進了民族融合和鮮卑族漢化,繁榮了漢文化,使得魏晉時期一度衰落的陵寢制度重新獲得生命力和發展,并對之后的東魏北齊以及隋唐的陵寢制度產生相應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