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教我一支歌

李雪薇

無論走到哪，無論走多遠，成長的路上耳邊總是會響起外婆教我的一首歌：“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漢！” 是她給我鼓舞，給我力量。

幼時快樂溫馨的時光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外婆的家三面環山，正如朱自清先生說的，像半個環兒擁著。在幼小的我眼中，那山中的夜似乎比別處來得更早些，特別是在秋盡冬至的季節里，夜幕總是匆匆地到來，將西墜的夕陽裹得嚴嚴實實。這時外婆會早早地把我送上床，用熱乎乎的被窩和甜膩膩的家鄉話哄我入睡，待我安頓下來，她便輕輕地拉開小凳，點一盞鵝黃的小燈，持著針慢慢納著鞋底。

那是個萬籟俱寂、溫情四溢的冬夜，我躺在溫暖的被窩里，瞇著眼睛看勞作中的外婆：她的背微微彎曲著，像春風里恬靜的柳條；她被朦朧的燈光簇擁著，寧靜的兩頰格外顯眼。溫暖在夜的靜謐中舒展開來，那根小小的銀針一線又一線地為我編織起夜的溫馨。當我的假寐被外婆發現時，她笑盈盈地說：“你怎么還沒睡呢？”我也只是吃吃地偷笑著，不做聲。這時，外婆輕輕地說：“我來教你唱支歌吧！”一聽到唱歌，我便開心地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臉期待地望著外婆，好奇地問：“唱歌？什么歌？”因為在我5歲的記憶中，外婆從沒有當眾或者獨自一人哼過什么歌?！暗巫约旱暮?，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漢！”外婆清幽舒緩的聲音在小屋里擴散開來，蕩漾在燈光余韻里。她穿針引線的雙手，隨著吟唱節奏的變化，時緩時急。她手中的針線時長時短地變化速度與方向，有時輕松如行云流水，有時沉緩如推磨拉纖，仿佛在翻越一座陡險的山崗，又像是剛走過一段平坦的陽光大道。

那一夜，在我孩童的記憶里凝結成一曲平仄詞章，我放下思念父母的離愁在外婆的音調里零落；

那一夜，在外婆溫柔彎曲的身影里，次第生起朵朵欣悅的生命之花；

那一夜，我獨攬一盞慈愛的燈，孩童的心底渴望開一樹繁花，陪伴在外婆周圍！

而今，外婆的歌聲讓我領悟到，物質與知識匱乏的年代，生活本就是一本書！柔弱中自帶的堅強是它最清晰的注腳，慘淡中不放棄的希望是它最堅固的裝訂線！

孩童的心里不禁感嘆道：“秋天是多么明媚，游戲是多么幸福呀！”

每天清晨上學的鄉間小路上，學齡前的我一臉豪氣地做外婆的領路人，雖然她才是我和小伙伴的護送人。在濃濃的晨霧中，我們喜歡走在她前面，用腳探尋著，彎腰摸索著解開鄉間的小路上那些和我們一樣“頑劣”的小伙伴們綰系的草絆子。我們總是拍著胸脯驕傲地唱著那首外婆教給我的歌：“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漢！”那時的外婆總是微笑著拍掌附和著我們。

有愛有歌的生活本就是一本書。懵懂中挖掘出的歡樂是它最有魅力的序言，單調中守望的充實與快樂是它最靚麗的扉頁！感恩外婆用守望在我孩提歲月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與外婆相處的美好時光總是短暫的，七歲那年，爸爸媽媽把我接回城里繼續念書，臨走前，外婆溫暖的手撫摸我的額頭，她溫柔堅定的眼神化為一盞明燈照亮我的心海。

時間一點一點過，書一頁一頁讀，我一步一步長大，唯一不變的是外婆教我的那支歌，那支鐫刻在田野、飄散在燈光里的樂音，伴隨著我的日日夜夜！

獨自上學的時光里，每個秋晨，當我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穿過行色匆匆的人群，眼前就會浮現出一個挺直了腰背的身影：她披著薄薄的曙光，用手中細長堅實的竹竿探尋著，摸索著，隨后她平靜地彎下腰，熟練地解開一個個緊系、隱蔽的草絆，然后輕松地站起來，在晨風中回頭，清清亮亮地召喚一聲：走吧！雖然那時清晨迷霧漫天，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找尋不到她勇敢的目光，但是從她清脆無塵的召喚聲里，我可以想象她臉上的平靜與眼中的堅毅。她在我們期待的目光中解開一個個草結，我們在她輕松的召喚聲里安然前行。就這樣，我們在迷蒙空曠的田野里彼此牽引，互相提醒，披著清晨的曙光穿過火紅的朝霞，走向清亮的早晨。

而今每逢傳統佳節，我都會回到外婆溫暖的家，看著飄散馨香的田野，看四季輪回中的新農村，耳邊每每回響起外婆唱的那首歌：“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漢！”我知道：有夢想，有堅守，有奮斗，就一定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