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敏華

六歲的外孫女學(xué)輪滑,
她的腿上、手上,都是摔倒后
留下的烏青。
當(dāng)我扶她起來,
她問我:“為什么學(xué)輪滑的,是我?”
我說:“手上、腿上,
沒有烏青的孩子,不是
好孩子。”
周末帶外孫女到鄉(xiāng)下看兔子。
兩年前的春天疫情肆虐,
我從花鳥市場買回來
一對小白兔,四歲的外孫女找到了
生活的樂趣。
后來兔子越長越大,兔籠太小,
我不得不將這兩只兔子
寄養(yǎng)到鄉(xiāng)下——
兩年過去了,兔子的大家庭
已有三十多只。
詩人楊鍵說,大部分的生命
皆逆生而行。
我說,兔是順生而為。
為給外孫女尋找
樂趣,在五樓的露臺上喂養(yǎng)了
兩只雞。
某天黃昏,聽見樓下小女孩敲門——
“這雞是不是你們家的?
它自己走樓梯
上來了。”
開門,那只快要生蛋的母雞,
“咯咯”“咯咯”地
叫著回家。
學(xué)校放春假,外孫女待在家,
外婆為她從早忙到晚。
“想去哪,還能去哪?”
小豬佩奇,探出身子將頭扭向窗外——
太陽雨,在濕漉漉的天空
泛起一道彩虹。
在我五十九的生日,
妻子給我買蛋糕,女兒送我登山鞋,
外孫女給我戴上壽星帽,還用
蛋糕上的奶油往我額上涂——
但我最想見的親人是父親,
如果他還活著,八十五歲的生日
比我早八天。
昨晚下雪了,地面上積了
一層薄薄的雪,
但凌晨的那場雨,讓人看不到
下雪的痕跡——
哦,父親,這多像我在昨夜
夢見你,醒來卻發(fā)現(xiàn)
你不在。
辛丑年臘月廿八十時,雨仍在下,
我和女兒又來看你,
女兒點亮蠟燭,我燃燒紙錢,
燭光在墓碑上閃爍,
照見我們叩拜你的身影。
紅色大理石滲出我們之間的血脈。
我的大拇指被熔化的蠟
燙傷,我知道這痛是我對你
最好的思念。
天堂沒有痛苦,但我還是想
背著你從天堂下來,再背著你走上四
樓,
回到你闊別了十九個月
零四天的家——
明日除夕夜,小輩們向你敬酒,
你的曾外孫女依然會坐在你的腿上
向你要壓歲錢。
而我想在吃完年夜飯后
再次和你對弈,看我一年多來的
棋藝是否有了長進?
此刻冷風(fēng)蕭瑟,空蕩蕩的
墓園,墓碑參差林立。
雨停了,我卻流下了淚水——
不是悲傷,是女兒挽起了我的
胳膊,走出了墓園。
她說她愛我,勝過愛自己,
如果不是她給了我愛,又怎能
竊取我的愛——
但我的愛不只是對她。
我說愛她,勝過
愛自己,如果不是我給了她愛,
又怎能剝奪她的愛——
她的愛,只對我。
七點,那些熬夜的人還沒起床,
我是被時間出賣的那個人。
泡好的白茶放在窗臺,
我坐在父親曾經(jīng)坐過的藤椅上。
默默翻看父親生前的相冊,
我木然地流下眼淚。
父親健在時會附體到我身上,
他的右手搭在我肩頭。
突然被茶水燙到了舌尖,
我不得不放下——
上午和同事一起談?wù)撋溃?/p>
起因是單位一位老人患病住院了。
我說七十二歲是人生的一個坎,
同事說八十三歲也是。
1937年出生的父親,2009年患病后
死里逃生,2020年離開我。
但那個患病住院的返聘老人
才六十九歲,離七十二歲還差三年。
多年以后,我們躺在病床上
想著死去的親人。
兩個戴口罩的人,由熟人
變成了陌生人。
遠遠地躲著,或沿著小區(qū)的
綠道,相背而走。
也許不應(yīng)該這樣背對著,
繁密的凌霄和薔薇纏著鐵柵欄。
“城還會封多久?”
——困頓,恐慌,焦慮,畏避。
一輛輛大巴車駛向郊外,
“確實到了人類的一次黃昏。” *
*:朱朱詩句。
他從海寧坐綠皮火車回嘉興,
迷糊中火車過了嘉興站。
他急匆匆地從嘉善站下車,
沿鐵路線往回走。
一列列火車從他身邊隆隆駛過,
害怕時他用手按住耳朵。
天黑時他回到嘉興站,
一個趔趄,他滑倒在站臺上。
這是他四十年前的一次經(jīng)歷,
而今他在嘉善生活了三十八年。
清冷的夜晚,因為世界杯,
足球有了信奉者。
一個個來回奔跑的球星,
這活著的球場。
定位球,角球,點球——
進球就是找到感覺。
雪花啤酒已喝掉大半箱,
比賽進入加時賽。
十四億人戴著口罩看球賽,
卻找不到自己的球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