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貿易規則的多元發展和應對思路

謝倩玲

(云南大學經濟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4)

一、引言

以數據為生產要素的數字經濟催生了很多新業態新場景。然而數據監管鴻溝和治理赤字是數字經濟發展的最大絆腳石。傳統貿易體系框架難以較好地契合新興數字貿易，在WTO 多邊體系規則下各國紛紛在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主導權上展開激烈的博弈，以便搶占數字經濟制高點和搶奪數字變革新機遇。

然而各方訴求不同，多邊且廣泛適用的數字貿易框架的談判依然困難重重。因此各數字大國轉向制定區域一體化的數字貿易協定。以?美墨加協定?為代表的“美式模板”和以?日本—歐盟經濟伙伴協定?為代表的“歐式模板”的出現解構了WTO主導的多邊貿易框架。作為全球數字科技的巨頭，美國是數據跨境自由流動最積極的推動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歐盟則堅持“個人隱私保護”和“視聽例外”原則[1]。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為代表的“中式模板”和以?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為代表的“新式模板”成為后起之秀，同樣在全球數字貿易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DEPA 是全球第一個聚焦數字經濟的貿易協定。模塊化是DEPA 的一大亮點和創新之處，各國可以選擇最適合本國現狀和發展的模塊談判，增加各國的自主選擇權。此外，DEPA 對WTO 所有成員國開放，致力于數字經濟的普惠，有效緩解了各類數字經濟治理模板的對立化、碎片化趨勢[2]。

二、DEPA、RCEP 與CPTPP 中主要數字貿易條款的對比分析

2021 年9 月6 日，中方正式提出申請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2021 年11 月1 日，中方正式提出申請加入DEPA。DEPA、RCEP、CPTPP 三者的差異之處是我國在RCEP 的基礎上順利對接DEPA 和CPTPP 面臨的挑戰。具體規則對比見表1。

表1 DEPA、RCEP 與CPTPP 中主要數字貿易條款的對比

續表

(一)貿易便利化

1.無紙化貿易

貿易文件的無紙化能大幅節省通關時間，提高業務效率，從而減少數字貿易的運營成本，為中小企業參與跨境貿易提供良好的契機。DEPA 第2.2 條要求所有的現行貿易管理文件均能以電子形式公開獲得；RCEP 和CPTPP 的措辭比DEPA 弱化得多，且未明確說明“所有”二字。此外相較于RCEP 與CPTPP，DEPA 第2.2 條明確規定貿易管理電子文件語言應為英文或WTO 任何其他官方語言，要求締約方應努力設立“單一窗口”和開發兼容且可交互操作的系統以便利電子記錄的數據交換。

2.關稅

DEPA 和CPTPP 均要求締約方不得對電子傳輸和以電子方式傳輸的內容征稅，但涵蓋征收國內稅、規費的例外條款。RCEP 規定暫時不對電子傳輸征收關稅(第12.11.1＆2 條)。注意到RCEP 保留了締約方根據世貿組織就電子傳輸關稅做出的任何進一步決定對該條款重新審議并做出相應調整的權利(第12.11.3＆4 條)。DEPA 與CPTPP 中的規定更為強硬，約束力更強，針對電子傳輸及其內容是“永久性”免關稅。RCEP 則是“暫時性”免關稅，政策更為靈活，保留了轉變為征收關稅的可能性。

3.電子發票

RCEP 與CPTPP 中并未設立電子發票章節，而DEPA 中明確要求成員的電子發票系統應采用國際通用標準(DEPA 第2.5.2 條)，鼓勵各締約方就電子發票系統建設展開交流合作(DEPA 第2.5.4 條)。作為第一個設置電子發票章節的數字經濟貿易協定[3]，DEPA 促進了各地區的跨境數字貿易的發展且優化了營商環境。基于國際標準可交互操作的電子發票系統能夠實現更輕松高效的交易，簡化買賣雙方的付款程序，從而提高商業交易的效率、準確性和可靠性。

4.數字身份

DEPA 作為最具創新性的數字經濟貿易協定，首次納入數字身份和數字包容性相關條款。DEPA第7.1 條數字身份明確規定應促進各締約方建立共同的數字身份制度標準或實現制度的技術可交互操作性，從而逐漸消除由各國法律框架不同帶來的數字身份異質性。為數字身份提供同等保護以及鼓勵個人和企業在數字身份方面的合作。在跨境電商飛速發展的今天，數字身份的互認能大幅度提高數字貿易的效率和安全性。

(二)數據跨境自由流動

1.數字產品的非歧視性待遇

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和跨境貿易的繁榮使得以電子方式傳輸的內容大范圍地匯聚共享成為可能。DEPA 與CPTPP 關于數字產品非歧視待遇的條款如出一轍，明確要求任何締約方給予另一締約方的數字產品的待遇不低于給予其他同類數字產品的待遇。這為協議內所有締約方創造了一個公平公正的數字貿易環境，同時規避了各國對本國數字產品的“特殊照顧”。而RCEP 刪減該條款有助于維護處于弱勢地位的非數字內容強國的國家利益，因為數字產品的內容大多與文化版權產業相關，非歧視原則可能導致發達國家的文化產業大幅度地占領發展中國家市場。

2.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

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在推動中小企業創新、價值鏈重塑等方面有著巨大的潛力，也是國家經濟實力和話語權的一部分。DEPA、RCEP、CPTPP 三者均規定締約方應允許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同時也允許締約方為實現合法公共政策目標采取與上述規定不一致的措施。RCEP 明確說明公共政策目標的合法與否認定權在締約方(RCEP 第12.15.3條)，而DEPA 與CPTPP 未對合法公共政策認定權的歸屬做出解釋，很可能導致締約方部分監管權力的喪失和政策空間的縮水。此外，DEPA 與CPTPP明確說明電子方式傳輸的信息包括個人信息，而RCEP 未明確說明個人信息是否在這一范圍內[4]。總的來看，RCEP 突出強調了國家安全導向原則，締約方甚至可以全盤否定該條款，只要其認定該條款對國家基本安全利益存在威脅。添加的條件限定最大限度地平衡了各方訴求分歧，以便更好地達成共識。

3.計算設施的位置

DEPA、RCEP、CPTPP 三者都支持數據存儲非強制本地化，但在此章節中三者的例外條款與各自“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章節的例外條款完全相同。當前，由于各國數字技術實力與利益的差異性，數據本地化成為各國應對數字經濟浪潮的防御籌碼。通過數據本地化，數字技術相對弱勢的國家至少可以守住本國數據的掌控權，防止本國數字產業(如云存儲企業)進一步遭受沖擊。因此，相較于RCEP 中足夠的監管空間以及尋求實現數據跨境流動和數據主權的平衡；DEPA 與CPTPP 的例外條款是更嚴苛的。

4.使用密碼術的信息和通信技術(ICT)產品與源代碼

CPTPP 非常重視知識產權的保護并設置第14.17條源代碼章節，DEPA 刪除源代碼章節并添加“使用密碼術的信息和通信技術(ICT)產品”章節作為數字知識產權保護的補充。DEPA 是CPTPP 的“戰術性撤退”，“加密術”替換“源代碼”且例外條款相較于CPTPP 進行了延續和深化，增加了締約方政府的政策空間，更好地實現了國家權力和國際機制的平衡。不同于CPTTP 中對發達國家設置的“保護”門檻，RCEP 作為全球目前覆蓋范圍最廣的自貿協定，考慮到締約國經濟水平發展的差異，故將源代碼條款予以刪減，平衡國家之間的利益訴求差別。

(三)形成普惠且廣泛信任的數字環境

1.數字包容性

數字包容性即數字經濟的普惠化。DEPA 意識到數據包容性對保證締約方所有經濟主體參與數字經濟并從中獲益的重要性，推動弱勢群體如婦女、低收入社會經濟群體和原住民參與到數字經濟中，以便共享數字經濟發展的紅利。DEPA 不僅志在改善國與國間數字技術差異導致的發展鴻溝，減弱強國在數字資源爭奪中導致的數字壟斷市場結構，還致力于縮小人與人之間關于數字經濟的信息差和社會福利分配不公，消除弱勢群體獲得數字經濟機會的障礙。

2.個人信息保護

個人信息的流動是數據跨境流動的核心，DEPA與CPTPP 在RCEP 的基礎上增加對發生的個人信息侵害行為應采取非歧視做法(DEPA 第4.2.4 條和CPTPP 第14.8.3 條)。此外，DEPA 第4.2.3 條拓展了個人信息保護法律的具體分類，如收集限制、數據質量，以及增設數據保護可信任標志的相互承認(DEPA 第4.2.10 條)。RCEP、CPTPP、DEPA 關于個人信息保護規定的細致度和嚴謹度是逐級遞增的。

(四)構建良好的企業合作和治理框架

1.中小企業

DEPA 締約方雖然在數字經濟領域具有顯著優勢，但總體而言經濟體量較小。因此尤其重視中小企業合作。DEPA、RCEP、CPTPP 中均設置了中小企業章節，但存在細致程度的區別。RCEP 第14.2條和CPTPP 第24.1 條規定設置可公開訪問的網站，而DEPA 第10.3 條在CPTPP 的基礎上要求設置可公開訪問的免費網站，而且對可公開訪問的信息進行了詳細說明，包括海關法規、知識產權、衛生措施等。DEPA 更強調中小企業在數字經濟方面的合作，且對合作的路徑進行了更有針對性的說明[5]。

2.爭端解決

在電子商務板塊DEPA 與CPTPP 均設置了爭端解決章節。DEPA 目標是提供一個就數字貿易爭端進行磋商和解決的有效、高效和透明的程序，設置調解、調停、仲裁等條款，并在附件對上述條款詳細地解釋說明，使締約方在面對數字貿易的不公和利益損失時能夠“有法可依”，有效緩解了跨境貿易爭端解決治理赤字的問題，提高了DEPA 締約方的信心和對非DEPA 締約方的吸引力。RCEP 在此部分與DEPA 和CPTPP 有較大出入，RCEP 第12.17.3條規定:任何締約方不得就本章項下產生的任何事項訴諸第19 章(爭端解決章節)的爭端解決。要求締約就存在的任何分歧先進行善意的磋商，如分歧未能有效解決，締約方可將該事項提交至RCEP 聯合委員會進行審議。

三、我國應對全球數字貿易規則競爭的政策建議

(一)加強數據監管聯通性，促進數字創新

如監管措施不當，關乎國家利益的數據和各產業的機密數據有泄露的風險，如軍事、核能、外交、數字科技創新等數據機密性難以保障。我國可以加固監管數據跨境流動系統的防火墻，減少入侵風險。對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等的境外網站實施過濾和封堵。推動數據流動前進行脫敏審查，將較敏感數據進行更細致的分類和把控。首先根據數據的主體進行分類，如政府部門、銀行等金融機構、芯片類等高科技行業、文化媒體行業等。其次根據數據的緊要程度如敏感度、機密性進行分級管理，對緊要程度不同數據設置不同等級的密碼術，做到有的放矢[6]。在保證個人隱私和數據安全的前提下，將低敏數據更大范圍地開放，進一步提高跨境數據流動的多元性和自由度。同時備份跨境流動的重要數據并制定計劃在不同時期對其實施審查復查，以期獲得數據安全流動的正面反饋，便于建立數據跨境流動白名單。此外還需加強安全事件快速響應機制和應急預案，防患于未然。

積極發展人工智能、金融科技。在無紙化貿易、電子支付系統和電子發票等方面加強國際交流和數字身份的互認，完善跨境數據流動和交易風險評估，推進數據保護充分性認證制度。強化與?跨境隱私保護規則??通用數據保護條例?等國際規則的對接，開發可兼容并可交互操作的系統，提高數據管理的聯通性和有序性。助推數字供應鏈和數字創新網絡的形成，推動數字價值鏈的構建[7]。推動FTAAP(亞太自由貿易區)的重新談判，加深與DEPA 成員國的對話交流，以對抗美國的印太策略和“小院高墻”政策，改善當前全球數字貿易的聯盟化、區域化情況。

(二)實施“負面清單”，積極對接高標準

RCEP 中“數字產品非歧視待遇”章節的缺失使我國對接高標準DEPA 和CPTPP 挑戰和機遇并存。在現行政策制度下對接高標準條款有一定困難，且可能導致發達國家的內容產品和版權產業占領我國市場[8]。我國可將新聞、出版等敏感領域納入CPTPP 的公共政策的例外條款，以免外來文化和數字內容對我國人民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立場造成誤導。對非意識形態的數字文化內容考慮最大限度的開放和接納。此外還應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樹立政治自信和文化自信，才能從根本上有效地面對數字時代的文化沖擊。

DEPA 和CPTPP 均設置了永久性減免關稅的條款，對接前二者意味著我國喪失對稅收政策做出修改的空間，而且永久免關稅將會對我國貿易順差產生一定影響。我國應深化數字貿易關稅改革，核查我國涉及數字貿易關稅的相關產業并測算它們的預估損失，制定相關補貼政策。補償程度和方式可以具有異質性，從而持續推動跨境數字貿易負面清單管理，完善數字貿易稅收頂層設計。

(三)推進試點進程，縮小數字鴻溝

貿易便利化和完善的營商環境是數字貿易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前提。我國應發揮好海南自貿港在深化改革、擴大開放、促進數據安全流動中的帶頭作用和示范作用。在數字貿易試驗區內進行試點，深入對接DEPA 和CPTPP。在電子認證、電子支付、關稅、通關清關、數字產品非歧視等領域率先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制度標準；落實數據跨境自由流動的分類分級原則；進行數據存儲非強制本地化的風險評估和確權工作；對接國際數字貿易高標準政策并展開合作交流。以上工作在自貿試驗區落實、反饋、復核，進一步推廣到國內其他地區和RCEP 締約方國家以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讓數字產業先行區有效地承擔責任和發揮價值。

通過縮小接入鴻溝、使用鴻溝、效益鴻溝提高全民數字素養，完善中小企業員工數字技能培訓體系，擴大數字技能培訓范圍。建立數字化學習平臺，促使培訓資料在相關網站可公開免費獲得。加強對公眾利用互聯網收集資料和信息的指導教學工作，促進弱勢群體更便利地獲得參與數字經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