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突的事物（組詩）

杜可風

這些年，我們各自修行，以風水修補

干癟的花朵，骨感的現(xiàn)實

我們都是好人，耳垂日益飽滿

印堂發(fā)亮，可是彼此仍無法交集

我的故人，和我的敵人

之間橫亙著一粒小小的芥蒂

蒼天悲憫眾生的疾苦

季節(jié)卻不放過亡命天涯的種子

草木的枯榮和世人的生離死別

競相綻放，仿佛不知疲倦的風車

多少年了，我在輪子這頭，你在那頭

一些事物來得唐突

猶如暴風雨劫掠過的山野

秀于林的?，燦若星辰的皆匍匐

看不清它們的面目，滿地落紅呀

誰在逆光哭泣

是那一朵還沒綻放就夭折的桃花么

還是湖畔那一只慢慢朽壞的小船

我走近叢林時，太陽快落山了

我要找的人還沒出現(xiàn)就消失了

飲水的麋鹿做證：這不是一個綺夢

是山徑搖曳的狗尾巴草，草尖的露珠

是腳下的馬齒莧和沾滿褲管的鬼針草

是月光下的不速之客

他呼嘯向下，帶著光陰的涼薄

向下，緩慢進入我的百會穴

頸椎、肩胛骨、腰椎、膝蓋……

我與山川草木一起俯伏，終于同體大悲

走了這么長的路

我卸下包裹里的無用之物

還有盔甲和長劍

裝飾的珠鏈。剩下一顆心

一袋干糧一壺水

我愛腳下的無名小草

也愛鉆過草叢的小白蛇

我一路施舍糧食和純凈水

盡管它們叫不出我的名字

也不知道我來自哪個星球

若是平安回到故鄉(xiāng)

我一定要好好愛，溫柔說話

打開所有的牢籠，放飛蝴蝶

從此不再揪心季節(jié)的變幻

窗外的野花自由開，安然謝

寶貝，必須警惕過于靠近的一切

帶刺的玫瑰和睫毛左側(cè)的火苗

半夜緊貼窗戶的變臉，陡然變得

異常溫柔，一片一片貼標簽

藝術(shù)、宗教、靈修，性感的脖頸

一首小詩都帶有蠱惑人心的效果

喔！請不要糾結(jié)真假，隔著玻璃的明凈

贊美春天，贊美這些朦朧的事物吧

話語是空氣中的塵埃，飛舞著

落在衣褶與發(fā)鬢，被輕輕撣去

表達的沖動，筑起囚牢

又用聒噪堵住所有的門窗

來年南陽山的梅花盛開時

我決定不再急著說出贊美之詞

只是凝望、傾聽，莞爾一笑

梅花以香氣，告訴我

春天，每一處風水隱藏的玄機

呼嘯而來的事物穿過我

樹木、鳥鳴、云彩、流水，奔跑的豹子

穿過我的身體時暢通無阻

在它們到來之前，我清除了障礙

知識、評判、標簽，這些無用之物。

讓自己變成存在通過的道路

花朵是另外一條道路。它覺知

卻從不思考那些爭先恐后的因果

通過它去往何處投胎

這具肉體，真實得如同意識——

我從不做這種本末倒置的比喻

杰德卻說，意識是唯一絕對真實的

其他的一切，包括宇宙，都是假象

看呀，狂風把芭蕉葉搖得嚯喇喇響

烏云疾速游走，雨密集打在窗玻璃上

每一滴雨水，都是古老記憶在作祟

連傷秋也是古老慣性在滑行

大街上晃蕩著裝滿老酒的新瓶

如果我上前問路，手指的方向都是前世

當沉渣泛起的鄉(xiāng)愁，遭遇一壺老酒

真實得像一個夢。醒過來已白發(fā)蒼蒼

責任編輯?張?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