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記考號

醺盞半茗

中考考場上，蔚來趁著收卷鈴聲撕下草稿紙的一隅。

監(jiān)考老師數(shù)著試卷，身后男生用筆輕輕戳了戳她的后背，聲音含著笑意：“沒有忘了考號吧？”

蔚來并不回頭，只是側(cè)一側(cè)臉，飛快地小聲說道：“剛剛不是貼的條形碼嗎？笨蛋！”

男生很愉快地笑了起來，一直到監(jiān)考老師要他們保持安靜，才收斂住。女生悄悄將手背到身后，遞過來草稿紙的一隅，上面寫著一行簡短的詩句，寫得有力漂亮。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蔚來正式認識常安，也是在考場上。

學(xué)校歷來有每周一測的悠久歷史，搞得還挺正式：分考場，單人單桌，除了每次都是固定的考場和座位之外，其他都和大考沒什么兩樣。

第一次周測時，蔚來手忙腳亂，考前三分鐘還在臨時抱佛腳。她一邊拼命往腦子里塞答題模板，一邊無意識地順手撕下了桌角上的考簽，夾進了政治筆記里。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直到廣播說“請監(jiān)考老師清場”，她把筆記放到考場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考號……多少來著？

前面就是黑板，后面就是常安——隔壁班的高嶺之草。關(guān)于他的傳聞蔚來聽過一大堆，什么表白的女生被他直接趕走啦，請教題目的同學(xué)被他給罵哭啦，脾氣超差，很有恃才傲物的味道。

其實他們也算老相識，畢竟每次競賽團隊里都有他。但蔚來從沒和他說過話，討論時她只記錄整理大家的思路，靜靜地聽。她不怎么發(fā)言，即使偶爾有疑問，也絕對不會去問常安，他瞧不起別人的名聲在外，她不想被當(dāng)笨蛋。

要不是黑板不能告訴她，蔚來是一定不會考慮“回頭問問常安”這個選項的。

悄悄用余光瞥一眼就好了，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蔚來給自己打氣。偏腦袋、余光、瞥——他怎么也把考號撕了？！

蔚來幾乎要哭出來。

常安認識蔚來。每次代表學(xué)校參加競賽的學(xué)生里都有她，是很靦腆的女生。

蔚來在前面如坐針氈，欲言又止，常安瞥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桌角，便心如明鏡。抱著一點看戲的心理，常安穩(wěn)如泰山，看這個重度社恐患者要怎么開口。主動貼心地告訴她？常安才不干那種好事。

眼看就要發(fā)卷了，蔚來眼一閉心一橫，回頭問他：“可以問一下考號嗎？我，我的撕掉了，我記不得……”

“不行呢，我的也撕掉了?！背０裁髅饔浀?，卻偏要逗她。

他也記不得？蔚來沒有多想，絕望捂臉，總不能不填吧？！她咬著唇猶豫半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來，準備去問監(jiān)考老師。

“喂，坐下?！背０脖凰@個直腦筋給震撼到了，沒忍心看她上去找罵，小聲道：“220602?！?/p>

“啊，??？”蔚來沒反應(yīng)過來，訥訥地回了頭。

“220602，不說第二遍??！”

蔚來感激地看他一眼，而后忽然紅了臉，低下頭去默念，220602，220602……

草稿紙和答題卡發(fā)了下來，蔚來暈暈乎乎地填上了220602，常安的考號。

辦公室里的氣壓，比極地低氣壓帶還令人窒息。蔚來和常安并排站著，一個老老實實垂手立正，一個手揣口袋吊兒郎當(dāng)。

“知不知道為什么叫你們來？”年級主任把他們倆的答題紙拍在桌上?！叭昙壷挥心銈儍蓚€人的考號沒有掃出來！考號，考號！強調(diào)過多少次了，還能涂錯！你們是要上考場的人，怎么還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涂得一模一樣，誰把考號涂錯了，自己說！”

蔚來打了個激靈，恍惚記得大概是自己。剛要承認，就聽見身邊的少年開了口。

“我?！?/p>

聲音不大但又不容質(zhì)疑，淡淡的陽光被窗棱撕碎，畫在少年側(cè)臉上，描摹出他的棱角。

“你？”主任盯他看了一會兒，笑了，“你們兩個都待在這兒，自己拿答題卡，把卡號涂個一百遍！”

主任摔門而去，留下兩個學(xué)生面面相覷——倒也不能這么說，蔚來只敢用余光去瞟常安。

“其實你是給我背鍋的吧……”蔚來好像看懂了主任笑的深意。

“是啊?！?/p>

蔚來一噎，本以為常安會堅持無名英雄作風(fēng)否認，她連反駁他的腹稿都打好了，沒想到男生承認得這么爽快。常安看穿了她那點小九九，挑眉，“那又怎樣？”

“嗯，我就是，我就是想……”蔚來有些緊張，說話磕絆起來。

“嗯？愧疚了，想說點什么道歉，然后再感謝一下？”常安把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沒有禮貌客套虛與委蛇，蔚來被懟傻了，只會憨憨點頭。

常安笑起來，露出單側(cè)酒渦：“沒必要，我這個人做事隨心，就是仗義?！?/p>

他們抱著一沓答題卡各自涂著，沉默只存在片刻，就被少年打斷，“昨天的數(shù)學(xué)試卷，你26題第二問用的什么證明思路？”

交談聲越來越活躍，他們不斷地交換、辯駁彼此的想法，從昨天的周測討論到去年的競賽。似乎是要彌補那些因為誤解而錯過的交流，思緒在函數(shù)和幾何之間蹁躚，舞出一場屬于學(xué)霸的盛大的數(shù)學(xué)宴會。

蔚來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謠言可以將一個人扭曲成這樣。眼前的少年，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溫和，怎么都同壞脾氣扯不上關(guān)系。

窗戶開著，有清清淺淺的風(fēng)吻過少年的棱角，撞進少女的心跳。

后來她雖然記住了，但仍然重寫了一張考號，貼在桌角。字跡工整清秀，猶如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后來他總習(xí)慣在后面戳一戳她，遞過隨意拽下來的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她的姓名考號。

“我自己記了考號啦?！蔽祦砻看味加行┖π叩卣f，“還有，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不用你說。”

“是啊，你叫未來?！背０惨残÷暤鼗貞?yīng)她，不必回頭，女生都知道他的笑有多耀眼，他的酒渦有多好看。

“說過一百遍了，我的姓讀‘愈’，愈來?！?/p>

“說過一百遍了，你叫未來比較好聽，聽著就充滿希望?！?/p>

常安將紙條折好，放進口袋。

一起奔赴未來吧，就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