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被打碎

流沙

現在想當個有“權威”的父母是很難的。

譬如手機密碼忘記了，如果家里有個小孩就可以幫你找回來；電腦系統崩潰了，如果家里有個愛好電腦的小孩可以輕松地幫你重裝。還有一些新名詞、新游戲什么的，只要問問家里的小孩就可以了。

我家里有個十三歲的男孩。電腦里的問題，手機上的問題，還有家用電器出現的問題，統統問他，他基本上可以“妙手回春”。有一次，我問他一個微信上的功能。他抬起頭，非常不屑地嘀咕：“你連這個也不會啊！”

看看，“父道尊嚴”去哪里了呢？

幾十年前的世界是不會發生這種狀況的。當年的日子就像復印機一樣，年年相似，代代相同。農耕社會嘛，最重要的無非是稼穡之事，何時播種，何時插秧，何時收割……看似簡單，卻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在那個時代，不僅僅是農民，哪怕是為官、為商的，都沒有什么革命性的變革，經驗至關重要。

當時的父母自然是有“權威”的！這種“權威”不僅僅來自于禮教，更來自于只有經歷過歲月才能積累下來的“經驗”，年輕人是學不到的。即便垂垂老矣，除了氣力上輸給年輕人，老年人仍然占據著“經驗的財富”，可以在家庭里擺擺“老資格”。

可是現在呢？不行了。

社會進入工業化、城市化后，這種“經驗至上”的理論就不管用了，老人們的經驗已經不能指導年輕人了。譬如農民父親的人生經驗、社會閱歷，就不能指導在城里當工人的兒女。很多父母把子女養大后，兒女一旦到城里工作和生活，父母們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在干些什么了。父母和子女，生活在了兩個完全隔離的世界。

在農耕社會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父母親對孩子的生活是了解的，也是可以指導的。我們向來認為，老年人更有經驗，老農民、老中醫、老教授都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權威。

但是現在呢？

我曾經帶父母去北京玩，他們不會在網上訂機票，找不到飛機的座位號，到了北京也不知道如何換乘地鐵……這個社會發生了太多的變革，他們的生活經驗已經遠遠不能適應現在的社會生活。

有人挨家挨戶在農居的門口扔“刮刮卡”，父親撿到這張紙，刮出了“特等獎”，他就信了。后來父親打電話來問我，被我制止了。這一點，七十歲的父親是“明智”的，他經常是一有問題就會來問我。

這已是一個老年人反過來向年輕人學習的時代，“經驗”已被打碎在地。正因如此，從來沒有一個時代的老年人，像現在這樣遭遇“經驗無用”的尷尬，他們一旦賦閑在家，只要不學習，就會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里了。

現在的老人是孤獨的，也是茫然的。這種“茫然”就像我現在求教十三歲的兒子一樣，很多新鮮事物，我已不關注了，我正在慢慢地游離出這個日新月異的社會。

在倫理上，我還是他的父親。但某些方面，他卻是我的老師。這就是這個時代最有意思的地方。

【原載《特別文摘》】

插圖 ／ 請教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