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放過牛,當過乞丐的朱元璋,深知說真話,對一個政權的重要性。《明實錄》載,登基兩個月,朱元璋就下詔“求言”,號召群臣說真話,“蓋愛君者,有過必諫,諫而不切者,非忠也。為國者,遇事必言,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
在“求言”的大環境中,洪武三年入仕,敢說真話,勇于任事的茹太素,由四川按察使擢刑部侍郎。洪武八年,茹太素響應朱元璋“君者有過必諫”的號召,上疏萬言,直指朱元璋用人,“才能之士,數年來幸存者百無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就是說,建國八年來,有才的不用,歪瓜裂棗卻得以重用。
《明史》載,朱元璋聽到這里,“帝怒,召太素面詰,杖于朝”。這十個字的信息量,可謂大矣!想象一下,暴怒中的朱元璋,是如何召茹太素當面詰責?又是什么原因,讓朱元璋當庭打了茹太素的屁股?
當然,朱元璋給出的理由是茹太素奏章“文詞太多,便至熒聽。太素所陳,五百余言可盡耳”。事實果真如此?當然不是。“帝怒”句前,有“言多忤觸”四字,透出了真實原因。這與朱元璋下詔,“朕常患下情不能上達,得失無由以知,故廣言路以求直言”,形成鮮明對照。
想聽真話,大概是初登大位者的共同心聲。《資治通鑒》載,王世充即位,與朱元璋一樣,也想聽到真話,說“昔時天子身居九重,在下事情無由聞徹。今世充非貪天位,但欲救恤時危,正如一州刺史,親覽庶務,當與士庶共評朝政,尚恐門有禁限,今于門外設坐聽朝,宜各盡情”。
應該說,行伍出身的王世充,政治判斷力并不遜色。尤其對前人失誤的原因找得也算準確。解決的辦法,倒也恰如其分。問題的關鍵,是王世充只想裝裝樣子,并沒想真正解決問題。《資治通鑒》載,“世充于闕下及玄武門等數處皆設榻,坐無常所,親受章表”。
不明真相的群眾,尤其好直言的茹太素一類人,大多會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于是,響應王世充“求言”號召的群眾,自然是“獻策上書者日有數百”。然而,王世充終因不勝“條疏既煩,省覽難遍”羈絆,設榻仍在,人卻再無蹤影,以致“數日后,不復更出”。
要說王世充“求言”,就是為了愚弄群眾,也不盡然。這正如朱元璋“求言”,并非為了打茹太素的屁股一樣。事實上,統治者都想聽到真話,又都不想為真話付出代價。所以,“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成了大概率的事件。最為典型的一幕,應為慈禧西狩路上的“求言”。
光緒二十六年,面對八國聯軍進京,慈禧太后倉皇西狩。路上,先以光緒帝名義罪己,再頒上諭“求言”“自今以往,凡有奏事之責者,于朕躬之過誤,政事之闕失,民生之休戚,務當隨時獻替,直陳毋隱。當此創重痛深之候,如猶惡聞讜論,喜近讒諛,朕雖薄德,自問尚不至此”。
一向霸氣的慈禧,態度破天荒地變得誠懇。人們記憶猶新的是,徐用儀、立山、袁旭、許景澄、耿元五位大臣,不正是按上諭“隨時獻替,直陳毋隱”的要求,盡職直指“朕躬之過誤,政事之闕失,民生之休戚”嗎? 肇始庚子國難,不正是因為慈禧“喜近讒諛”,聽信剛毅、趙舒翹出于逢迎而對義和團情況的虛假匯報,后又聽信直隸總督裕祿出于讒諛對戰況的報喜不報憂嗎?
當“求言”或為親民坐臺,或為樹威張目,直陳“朕躬之過誤,政事之闕失”者墨跡未干,就被杖刑、下獄抑或殺頭之后,現實的結果只能是,除諛聲一片之外,恐怕就只能剩下“請領導注意身體”這一搞笑式“求言”了!
【原載《義烏商報》】
插圖 / 虛假匯報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