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利平,李炎中
(1.武漢大學經濟發展研究中心;2.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湖北武漢 430072)
企業是技術創新以及實現科技成果轉化的核心主體。提升技術創新能力已成為企業維持競爭優勢的必然要求,也是推動中國經濟實現新舊動能轉換和高質量發展的驅動因素。企業創新能力的提升受到企業內外部多重因素的影響。在當前經濟形勢下,技術發展迅速,生產研發周期縮短,產品市場的競爭日趨激烈,企業不能再靠孤立的決策實現蓬勃發展,其行為愈發依賴于外部環境。例如,企業通過網絡檢索、調查觀察等方式,關注同行企業的行動,可以解讀、借鑒同行企業的創新行為和戰略政策,并從同行企業中獲取自身缺少的信息。除政府、銀行、投資者、供應商等利益相關者外,同行的行為和決策已經成為企業重要的戰略決策依據,因此近年來企業間的同群效應也受到了國內外學者越來越多的關注。此外,由于我國各地政策差異較大,加之消費者需求結構和需求偏好也日漸改變,企業的信息獲取成本和信息不對稱程度齊升,進一步加劇了企業對同群企業行為決策的模仿。
以江蘇恒瑞醫藥股份有限公司與上海復星醫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為例,兩家企業均是在2016—2020年《中國藥品研發綜合實力排行榜》中連續5年排名前5位的A股上市企業。根據圖1不難發現,兩家龍頭企業的研發投入支出變化趨勢高度重合,除經濟環境、宏觀政策等原因之外,對同群企業決策的模仿與參考或許也是潛在原因之一。這種創新同群效應的作用離不開企業所處的外部環境,特別是制度環境。如鮑樹琛等[1]研究顯示,2013年、2016年我國先后出臺《關于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有關政策問題的通知》和《關于完善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政策的通知》,顯著削弱了上市企業創新的同群效應。企業創新面臨的外部環境是不斷變化的,外部環境變化的高頻率和復雜性帶來了環境不確定性,會影響企業創新行為的互動。環境不確定性是一個組織所面臨的外部變化的復雜性的度量,較高的環境不確定性會增加企業決策的風險,企業有可能通過其他途徑獲取更多的信息以降低不確定性,或者通過調整、改變自己的行為決策以適應環境變化,故企業的行為很有可能受到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如Jeong[2]認為政策的不確定性會提高企業運營成本,使得企業主動削減投資;陳紅等[3]研究發現,中國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會加劇上市公司研發投入的同群效應。因此,本文從同群效應的視角出發,研究中國上市企業的技術創新決策的同群效應及其外部環境的影響。
企業創新一直備受研究者的關注,其中內部特征方面,大量研究證實了企業規模、企業資本結構、公司治理等因素對企業創新行為的影響;也有研究表明地區物質資源、制度環境乃至文化背景等外部環境都會對企業創新產生重要作用。此外,企業行為之間的相互影響也非常重要,社會學領域的同群效應研究由此漸漸擴散到企業行為領域。同群效應是指個體的行為并不是完全獨立的,而可能會受到關系較近的其他個體的行為或特征的影響,進而使其自身的行為決策發生改變。早期文獻更多地側重社會個體的行為,如李濤等[4]研究聚焦于個體周圍的人當前參與博彩的情況是否影響該個體未來參與博彩的期望;Trogdon等[5]發現同齡人的平均體重與青少年體重顯著相關;Griffith等[6]研究發現室友會對個體成績產生顯著影響,并證明了此同群效應背后的驅動力在于一般學術知識的轉移。
后來同群效應理論開始應用于公司治理研究:(1)企業社會責任,Liu[7]等研究發現,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方面存在顯著的同群效應,且該效應具有正向的調節作用,有利于推動公司履行社會責任,促進公司價值的提升;(2)高管薪酬,Graham等[8]較早注意到高管薪酬會受到其他公司高管薪酬的影響;(3)公司投資行為,Li[9]提出,公司會參考其競爭對手的投資決策來改善其自身的投資策略。近年來,一些研究開始驗證創新同群效應的存在及其作用,如Li[9]發現同群企業虛增盈余會顯著提升企業自身的研發投資水平;劉靜等[10]研究發現,企業的同群企業研發支出平均水平越高,該企業自身的研發支出也越高。此外,Machokoto等[11]、曾江洪等[12]、陳紅等[3]研究也證實了企業創新同群效應的存在。
部分學者進一步考察了創新同群效應的調節因素,認為企業地位、企業規模、融資約束程度等因素都會對創新同群效應產生重要影響。Chen等[13]、Machokoto等[11]發現,市場地位更低的企業表現出更強的創新同群效應。宋廣蕊等[14]則發現大企業更傾向于實現行業領域的突破,而缺乏規模優勢的企業的創新決策更容易受到同群企業的影響。馮戈堅等[15]從企業社會網絡中心度出發,認為企業的中心度越高,其影響力就越大,創新活動的同群效應越強。
另一方面,企業行為受企業內外部環境因素的影響[16],企業的所有經營活動必然是依賴一定環境并對環境變化不斷作出反應的結果。企業會做出適應外部制度環境的理性選擇,創新行為也不例外。良好的知識產權制度能夠有效幫助企業吸引投資與合作伙伴,提升企業融資能力促進創新[17]。
而較高的環境不確定性可能會妨礙管理層準確預測公司特定信息的能力[18],會增加信息不對稱程度,使企業經營風險增加,造成企業債務資本成本的顯著上升[19],Gregory[20]的研究也表明較高的環境不確定性會加劇公司股票價格的波動性,呼應了Schumpeter等[21]認為的環境不確定性會影響企業的相關投資決策。陳紅等[3]、黃瓊宇等[22]均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升高會顯著增強企業投資趨同行為。
綜上,學術界已經從多個維度研究了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存在性及其調節因素,但忽略了對企業行為至關重要的外部環境對同群效應可能產生的影響,故本文從制度環境和環境不確定性出發,探究其對企業創新的同群效應所產生的影響。
本文從市場化程度、知識產權保護程度兩個角度探究外部制度環境的調節作用,并從政策環境不確定性、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角度探究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作用(見圖2)。

圖2 制度環境、不確定性與創新同群效應
同一行業的同群企業面臨方方面面的競爭。市場的競爭是一場零和博弈,同行業公司的市場份額、市場地位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企業為了維持自身的利益與地位,會長期密切關注行業內其他競爭對手的行為并據此調整自身的相關決策[23]。從創新性行為來看,當同群企業增加研發支出時,目標企業面臨技術被趕超的危險,因此出于保持競爭優勢的需要,目標企業也會傾向于增加自身的研發支出、促進自身技術創新。另一方面,技術創新是一種高風險、高收益的活動,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是否要進行技術創新、進行何種方向的技術創新、何時開展項目、投入多少資金與人員等是企業必須面對的難題,錯誤的決策會帶來巨大的損失。為了降低投資風險,企業需要進行一系列的充分考察。但鑒于同行業的同群企業往往面對著類似的市場、環境和技術要求,且同群企業的決策本質上是其對未來經濟形勢、行業發展前景的判斷與應對,故其決策對企業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有利于降低企業技術創新決策的風險與難度。綜上,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企業的技術創新行為存在行業同群效應,同群企業的研發支出影響目標企業的研發支出。
企業的決策會受到其外部環境的制約,大多數企業會結合外部環境制定并實施決策[24]。制度環境是企業經營決策所面臨的最重要的環境之一,特別是市場化程度、知識產權保護程度對企業創新同群效應有著重要的影響。市場化程度反映了信息獲取的難易程度以及資源的可獲取性水平,影響著企業的創新決策;企業創新決策與知識產權保護程度有著尤為密切的聯系,政府增強知識產權保護力度能夠促進企業創新能力的提高[25]。故本文從市場化程度、知識產權保護程度出發,探索外部制度環境對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
此外,根據同群效應,個體制定自身決策時會受到其他個體決策的影響。因此,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強度會受到其能否獲取同群企業的相關決策信息以及獲取這些信息的難易程度的影響。一方面,企業所面臨的市場化程度越低,信息不對稱程度就越高,企業對同群企業技術創新相關資源和信息的獲取就越有限,企業因此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和財力來獲取信息。而且,市場化程度越低,搜尋的難度與成本就越高,企業的知識和技術轉移效率越低,因此企業技術創新的信息同群效應就越弱。反之,市場化程度越高,公開市場中的信息越豐富、越真實、越透明,企業能夠充分了解行業、市場的動向,同群效應則越強。但另一方面,當市場化程度較低時,企業獨立決策的風險較大,迫使企業需要尋找參考信息來協助自身判斷市場形勢并進行決策[26],由此會更多地參考同群企業的決策,同群效應也因此而增強。反之,企業所面臨的市場化程度越高,企業更可能根據自身的資金狀況、發展階段、發展目標等情況實施獨立的研發決策,從而更少受到同群企業的影響,因此同群效應相應減弱。可見,市場化程度對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存在正、負兩方面的效應,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兩個待檢驗的互斥假設:
H2a:市場化程度正向調節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市場化水平越高的地區,企業創新的同群效應越強;
H2b:市場化程度負向調節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市場化水平越高的地區,企業創新的同群效應越弱。
企業特有的知識、技術、專利存在外部性問題,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是企業技術創新的重要外部制度環境,政府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執法力度能夠提升上市公司的技術創新能力[27]。從企業間的相互影響來看,知識產權保護的程度會從正、負兩個方向影響創新同群效應。從正效應來看,當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不夠完善時,企業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減少其他企業“搭便車”的行為,可能會選擇保密技術創新相關行為。例如,由于企業管理層可能不愿意向外界披露技術方面的相關信息以保持其技術的安全性[28],此時目標企業難以獲取和參考同群企業創新決策、技術創新等相關信息,導致同群效應較弱;但隨著知識產權保護程度的不斷提高,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外部性問題,降低了企業知識產權被侵犯的風險,能夠提高企業披露信息的意愿,降低目標企業獲取同群企業相關信息的難度與成本,同群效應隨之增強。從負效應來看,第一,在不完善的知識產權制度下,目標企業很難阻止其他企業通過模仿其知識產權而獲取知識溢出和經濟收益,而當知識產權保護較強時,企業難以從同群企業的研發行為中獲得創新溢出,也難以模仿和跟隨其他企業的研發行為,同群效應減弱。第二,在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下,企業會更加愿意披露自身技術水平、創新決策等信息,技術環境更公開、透明,目標企業更了解當前技術環境,更有可能從自身經營狀況、發展前景等方面出發獨立地作出技術研發相關決策,反而更少參考同群企業的研發行為,由此同群效應隨之減弱?;谝陨戏治?,本文提出以下兩個相反的假設:
H3a:地方知識產權保護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具有正向調節作用;
H3b:地方知識產權保護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具有負向調節作用。
有研究表明,不確定性的提高會使企業決策失誤的可能性大大提高[29]。嚴若森等[30]、袁建國等[31]認為,企業的創新行為會受到外部環境不確定性的抑制,不確定性高的經營環境會使企業研發受到極大沖擊。王賢彬等[32]、楊海生等[33]研究表明,地方官員更替會對其轄區的經濟增長水平產生顯著影響,尤其是對經濟增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具體而言,官員任期長短的變化會導致地方官員在任時的目標函數、決策方式發生變化。一方面,初上任的官員對城市的政治經濟生態了解尚不足,需要一段時間適應新的工作崗位與工作場所,同時在“政治錦標賽”的激勵下,有很強的動機實施與前任官員有差異的政策以突出自己的政績,但此舉往往會導致政策的不連續性甚至前后矛盾;另一方面,任期短的官員在任期間推行的政策往往具有短期化傾向,從而加劇了政策不確定性,刺激微觀個體形成不確定性預期,同時提高了企業發現投資機會的難度和投資出現不良結果的可能性,也提高了企業搜尋外部信息的成本,此時模仿同群企業的投資決策能夠有效幫助企業降低投資風險、控制信息搜尋成本。此外,企業為了應對相關利益者的監督,盡量做到不犯錯,也會努力向行業平均水平看齊?;谝陨戏治?,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4:政策環境不確定性正向調節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強度。
除了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環境不確定性也包括微觀層面企業面臨的不可預測的市場交易環境變化[34]。在較高的經營環境不確定性下,管理者往往面臨著較為嚴重的決策模糊性,其面對的信息往往是滯后的、難獲得的甚至是不準確的。不同于政策環境作用于全行業,每家企業面臨的經營環境均不相同,較高的經營環境不確定性需要企業更多關注企業自身具體經營狀況,如本企業客戶偏好的變化、相關利益者要求的變化等。彭博等[35]發現較高的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能夠促使企業積極收集企業專有投資信息,減少企業對行業公有信息的依賴,從而降低投資趨同;同時,外界環境越難以把控,企業間知識和技術轉移的成本和風險就越大,進而企業間學習、交流的意愿可能會受到抑制,同群效應相應減弱。綜上,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5: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負向調節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強度。
本文采用2009—2019年滬深A股上市企業數據與中國未含西藏和港澳臺地區的31個省份的省級面板數據。其中,上市公司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企業創新相關數據來源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省級人口、地區生產總值(GDP)等數據來自中國國家統計局和各省份統計年鑒;各省份律師數量根據《律師年鑒》、各省份統計年鑒、司法部、各省司法廳以及各省律師協會官方網站等綜合整理。
4.2.1 被解釋變量
企業創新活動,用創新投入和創新產出來度量。由于從創新的投入到專利產出有較長的滯后期,且本文更關注同群企業創新決策的相互影響,因此采用目前學界使用較普遍的企業研發支出/總資產表示企業研發支出,并在后文中用公司研發支出水平值的自然對數來進行穩健性檢驗。
4.2.2 解釋變量
(1)同群企業研發支出。同群企業可以基于多種關聯關系進行界定,其中同行業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同群關系,故本文定義和目標企業處于同一行業的企業為同群企業,并基于2012版證監會行業分類代碼前3位進行行業分類,用行業內所有同群企業的研發支出與營業收入比值的平均值來表示同群企業的創新活動。
(2)市場化程度。王小魯等[36]編制的市場化指數反映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非國有經濟的發展、產品市場的發育程度、要素市場的發育程度、市場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制度環境5個方面的環境因素,能較好地刻畫宏觀制度環境的影響,因此本文用該指數反映綜合的制度環境,該指數越大則代表該省份的市場化水平越高。
(3)知識產權保護程度。由于律師人數占比會影響各省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37],本文以各地區每萬人律師數來衡量該地區知識產權保護水平。
(4)宏觀政策不確定性。從宏觀層面來講,各地區宏觀經濟政策的穩定性與地區官員的穩定性密切相關,因此,本文采用省(區、市)委書記任期的倒數來衡量政策不確定性,因此EPU越大則代表任期越短、政策環境越不穩定,不確定性越高。相關數據主要來源于人民網等整理的干部簡歷,并借鑒了王賢彬等[32]的計算方法。
(5)經營環境不確定性。微觀層面的不確定性與企業經營行為有關。借鑒申慧慧等[38]的研究,以企業年末主營業務收入為因變量,年度虛擬變量為自變量進行OLS回歸,得到擾動項作為過去5年的非正常營業收入,并用非正常營業收入除以過去5年正常收入的平均值得到未經行業調整的環境不確定性,再除以同年度同行業內所有公司未經行業調整的環境不確定性的中位數,得到經行業調整的環境不確定性。
4.2.3 控制變量
企業研發投入也可能受到企業內外部因素的影響,如公司規模、財務杠等,故本文還控制了現金持有、公司盈利能力、公司規模、財務杠桿、托賓Q、賬面市值比等變量。
各變量的測度方法和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和表2。

表1 變量說明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本文構建回歸模型檢驗同群效對企業的影響,表達式如下:
式(1)中:RDi,t表示企業i在t時期的研發支出;RD-i,t表示t時期企業i的同群企業創新活動;Ctrlsj,i,t-1表示控制變量,考慮到企業創新活動存在時滯性,將所有控制變量滯后一期;α0表示截距項;ηk與μt分別表示時間固定效應與行業固定效應;εi,t表示隨機擾動項。
為了分析制度環境對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在式(1)的基礎上加入企業i所在省份的制度環境變量(INSi,t)以及制度環境變量和同群企業創新活動的交互項。表達式如下:
為進一步分析環境不確定性對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在模型中加入企業i所面臨的環境不確定性因素(UNCi,t)以及環境不確定性因素和同群企業創新活動的交互項。表達式如下:
表3中,列(1)顯示了同群企業的研發支出平均水平對企業研發支出的影響結果,列(2)則展示了將控制變量納入模型進行回歸的結果。同群企業研發支出平均水平與目標企業研發支出在1%的水平下顯著正相關,即當同群企業選擇增加研發支出,目標企業出于維護自身相對技術優勢、相對市場份額以及市場份額的目的,也傾向于加強創新研發,H1得到驗證,與劉靜等[10]研究結果一致。

表3 制度環境對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檢驗結果
列(3)檢驗了制度環境對企業創新同群效應的調節作用,列(4)則基于列(3)將控制變量納入模型進行回歸。市場化程度與同群企業的平均研發支出的交互項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市場化程度正向調節中國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即市場化水平越高的地區,同群企業的技術創新更能促進目標企業的創新。如前所述,市場化對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表現出雙向性,而檢驗結果顯示呈現正向性,原因可能在于:中國現階段企業創新更偏向于模仿性創新,隨著地區市場化程度的提高,更公開、透明的信息環境降低了企業獲取信息的難度與成本,企業可以更好地觀察、參考同群企業的行為與決策。但在歐美發達國家,企業發展歷史較長、管理更加成熟,因而會更專注于自身的經營情況,市場化程度對同群效應的調節可能會呈現出相反的結果。
列(5)顯示了對知識產權保護環境的調節效應檢驗結果,列(6)則基于列(3)將控制變量納入了模型進行回歸。知識產權保護水平與核心解釋變量交互項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即知識產權保護程度正向調節中國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可能是因為較高的知識產權保護程度降低了企業創新被侵權的風險,從高提高企業研發激勵與企業披露信息的意愿,目標企業能夠更容易獲得其同群企業的相關研發決策信息。H2a與H3a得到驗證。
為了證實研究結果的可信度,本文從以下3個方面進行穩健性檢驗。
第一,工具變量法。為避免企業內外部因素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即企業研發投資決策可能受到共同的內外部政策等影響,使得同群企業共同的投資趨勢來自于相同的外部沖擊而非同群效應,本文以主要解釋變量RDpeer的滯后兩期作為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4列(1)所示,滯后兩期RDpeer的回歸結果仍顯著為正,與主要回歸結論相同。

表4 穩健性檢驗結果
第二,替換被解釋變量。本文利用企業研發支出的對數作為被解釋變量重新檢驗同群效應存在性、市場化程度的調節效應,結果分別如列(2)與列(3)所示,RDpeer以及Mar與RDpeer的交互項顯著為正,與前文回歸結果無實質性差異,進一步證實了前文的結論。
第三,替換解釋變量。列(4)以市場化指數中的分指數——市場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制度環境指數代替基準回歸中各地區每萬人律師數進行替代性檢驗,同群企業平均研發支出水平與該變量交互項仍顯著為正,與主要回歸結果無實質性差異。
表5中,列(1)檢驗了政策環境不確定性對同群效應的調節作用,結果顯示政策環境不確定性與主要解釋變量交互項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在列(1)的基礎上,列(2)進一步納入控制變量進行檢驗,結果顯示交互項仍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正,由于EPU由官員任期的倒數來表征,故列(1)(2)的結果表明,政策不確定性正向調節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即官員任期越長,則政策不確定性越低,創新同群效應越??;反之政策不確定性越高,創新同群效應越大。這可能是因為,隨著官員任期的延長,官員更加適應職位的轉變、更了解當地的情況,其目標函數也由短期轉化為長期,地方政策環境不確定性減弱,企業獨立創新決策外風險降低,企業形成穩定預期,不需要為了不犯錯而被迫參考同群企業創新決策,其同群效應隨之減弱。
表5列(3)檢驗了企業經營環境不確定性對同群效應的調節作用,結果表明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與主要解釋變量交互項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基于列(3),列(4)納入控制變量進行檢驗,結果顯示交互項仍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表示企業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負向調節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即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越高,創新同群效應越小,反之經營不確定性越低,創新同群效應越大。一方面,經營環境不確定性的提高,會導致目標企業搜尋同群企業信息的成本上升以及知識、技術轉移成本和風險的提升,由此減弱企業學習跟隨同群企業的動機;另一方面,企業營收更容易波動時,企業更著眼于短期的增加收入穩定利潤目標,可能無暇顧及或忽視長期的創新活動,也會導致企業減弱對同群企業創新行為的關注。

表5 環境不確定性對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

表5(續)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雖然EPU與EU均為企業面臨的外部環境,但卻導致了不同的結果,可能的原因是宏觀政策環境作用于全體行業,盡管存在地域差異性,但企業面臨相同的政策,行業公有信息、同群企業的行為均能補充企業未掌握的信息;不過,每家企業的經營環境各不相同,當其顧客偏好或供應鏈等要素發生變化時,企業需要根據自身情況進行決策,反而減少對行業公有信息的依賴、減少對同群企業的模仿。
本文基于兩類不確定性的關聯指標特征進行分樣本回歸深入考察其影響。結果顯示,環境不確定性對是否擁有政治關聯的企業、不同行業地位企業的同群效應的調節效應具有顯著的異質性。
宏觀政策的不確定性主要取決于地方政府的行為,而企業是否受這種政策影響以及受影響的程度有多大,則和其與地方政府的關聯程度有密切關系。政治關聯有利于企業獲得稀缺資源,進而對企業研發支出以及政策不確定性的反應產生影響。因此本文區分政治關聯進行分組回歸,參考羅喜英等[39]研究,若企業董事長、總經理其中任意一人現任或曾任政府官員,則政治關聯變量取值為1,否則為0。
表6結果表明,RDpeer與EPU的交互項在有政治關聯企業的分樣本回歸總并不顯著,在無政治關聯企業的分樣本回歸中則顯著為正,說明政策不確定性對無政治關聯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調節效果更為顯著。可能的原因是有政治關聯的企業由于其領導人的任職經歷,與政府的溝通聯系更多,擁有更多的政策相關信息,當政策發生變化時,相對而言能形成更穩定的預期,即使政策發生變動,該企業也能夠根據自身經營情況進行決策;而沒有政治關聯的企業則由于缺乏相關信息,更可能對未來形成不確定性預期,對政策的變化更為敏感,從而更多地依賴行業公有信息和參考其同群企業的創新決策以補充自身信息不足的劣勢,因此政策不確定性對無政治關聯企業創新的同群效應調節效果更為顯著。

表6 異質性分析結果
微觀層面的經營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的個體特征特別是行業地位有關。根據在行業中地位的不同,企業可以分為領導者和追隨者。從行業領導者的角度來看,技術創新活動反映了其對未來企業發展方向的規劃和對未來市場發展的預測,這是保持企業在行業中相對地位和競爭優勢、增強企業核心競爭力的關鍵,與行業追隨者相比,其技術創新活動更具有前瞻性、判斷力和影響力,對環境的變化也更為敏銳。行業領導者往往具有更高的技術水平與技術轉化率,故其技術創新活動是行業跟隨者進行決策時的重要參考,模仿行業領導者的技術創新活動可以幫助行業追隨者有效地降低其創新投入的不確定性。故本文預計,行業追隨者的技術創新行為更容易受到其他企業的影響;同時,由于行業領導者對于經營環境變化的感知更為敏銳、應對更迅速,能夠迅速對經營環境的變化作出反應——選擇更多根據自身決策還是更多依賴行業公有信息,因此經營環境不確定性對其同群效應的調節可能會更顯著;而行業追隨者感知、應對環境變化的能力較弱,故經營環境不確定性對其同群效應的調節效應可能更弱。因此,本文設置企業市場地位虛擬變量進行分樣本回歸。參考彭鎮等[40]的研究,如果企業收入位于行業內前20%,則認為該企業屬于行業領導者,設定為1;如果企業收入位于行業內后20%,則認為該企業屬于行業追隨者,設定為0。回歸結果顯示,行業跟隨者樣本中RDpeer數值更大,說明跟隨者同群效應更強。但是,行業領導者樣本中,RDpeer與EU交互項顯著為負,表明同群效應不顯著??赡苁且驗樾袠I領導者對環境的變化更為敏感,能夠更精準、迅速地感受到經營環境的變化,迅速改變自身決策模式,選擇更少依賴行業公有信息,而是根據自身環境變化進行創新的投資決策。
企業之間的創新行為相互影響,這種影響又受限于宏觀、微觀環境因素。
第一,中國企業技術創新存在顯著的行業同群效應。具體而言,企業會密切關注并學習其同行業企業的研發決策,企業技術創新活動會受其同群企業研發決策的正向影響,即當同群企業選擇增加研發支出,目標企業也傾向于增加自身研發支出。
第二,制度環境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具有顯著的調節作用,市場化程度、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均正向調節同群效應,市場化程度提高、知識產權保護的增強都會使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增強。
第三,宏觀和微觀環境不確定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具有異質的調節作用:政策不確定性越高時,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更強;經營環境不確定性的增強則會導致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減弱。
第四,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影響存在異質性,沒有政治關聯以及市場地位更高企業的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受不確定性的影響更顯著。
基于前述研究,對于企業而言,企業要充分認識技術創新同群效應的作用,在進行研發投資時,既要善于學習、參考行業領導者的創新決策以獲得更多行業信息、市場信息,從而降低信息獲取成本,降低自身研發決策的風險程度并提高創新收益,但同時也要從自身資金流、資本結構、市場價值、發展階段、目標規劃及外部環境出發,以實現創新決策長期最優化。在政策層面,政府有關部門在推進研發創新相關政策時,一是應合理利用企業技術創新的同群效應,樹立行業標桿,通過其示范與帶頭作用帶動行業整體技術水平的提高;二是要充分發揮市場對經濟的調節作用,借助市場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這對于企業創新活動的同群效應發揮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