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甫輝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感受春天的姿勢和角度,是多樣和豐富的。有埋頭端詳春花綻蕾、草木萌發,有平視遙看河柳輕煙、春山迤邐,也會翹首仰望空中春的美好:春鳥翔飛,春陽明艷之類。是的,春天,不僅在腳下,在詩意的遠方,也在頭頂的天空中。
我留心觀察春天的天空,大約發端于賞古詩詞吧。兒時走在鄉間上學路上,捧語文書背誦清代高鼎的春天詩《村居》,念及尾兩句“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我便浮想聯翩。想到古代的早春,輕風吹拂,孩子們玩樂村野,放飛風箏??罩屑堷S高低翻飛,地上的孩子拉拽風箏線,跑跳歡鬧,該是怎樣一幅春日歡樂圖啊。我誦讀這兩句,牢牢記下,并且經意仰望頭頂的天空,品味春天別樣的意韻。
春日的空中,也許是草木經冬蘇醒,空氣是格外新鮮的,似乎到處氤氳花草的氣息,令人神清氣爽。日頭這時也更加鮮明亮麗,紅艷艷的,發散著暖人背脊的熱力,不似冬日的白色微弱,淡然無光。這樣的春日朗照,地面桃李花發,春水渙渙,春光也就明媚起來。
頭頂上春天的美好,感受最深的一次,是我十多歲的時候。那一個早春的上午,斑駁泥墻的老屋沉浸在春的氣息里,屋子上方的明瓦和天井豁口,以及大門透進來的天光,將屋內映照得通明透亮,清晰可見屋梁的黑陳舊跡。我從堂屋旁的廂房出來,忽聽見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抬起頭,看見幾只藍紫色的燕子輕快地在屋子上方飛進飛去,原來它們選定我家屋梁筑巢棲居了。
我仰臉尋找,看到緊貼堂屋屋梁一側,巢已筑成,白色精巧。我格外歡喜,因為父親常常跟我講雀鳥主動與人居住,正說明這家人的和睦友善,和周圍環境的好。燕子們頻繁在屋子內外飛來飛去,幾周后便有幾只黃喙的雛燕躍動巢內,大燕銜來蟲蟻喂食,乳燕都張喙接食,呢呢喃喃,好不熱鬧。我們絲毫不敢侵擾,每天早晨要看它們一眼,才去上工、上學。
春意更濃了,那一個上午,當我仰視完頭頂的燕子,透過大門看屋外時,到處明明朗朗,依稀聽到遠處犁耙水響的聲音。我知道,門外禾場的前方是大堰,大堰前方是農田,田里早已灌滿水,白亮一片。這些日子,媽媽和鄉親每天一大早就出去,忙碌在那大片的農田間,他們大約正著手犁田耖田,撒種育秧,開始火熱的春耕大忙了。春天播種,秋天收獲,想到這一層,我的心頭感覺春天充滿希望和活力。
我習慣仰望春天,從頭頂感受春天的氣息。陰晦欲雨時的天空,云絮似乎總含蓄著水,直待灑織出一簾簾蒙蒙春雨;睛日的天空,似乎總是朗潤,如這時節的山野給人的感覺。有些天,見雀鳥站在村莊上空的高壓電線上,只只排布,宛然音樂課本里五線譜上的樂符。那些雀鳥一動不動,聽到動靜哄然飛散,電線抖動,發出聲響,是演奏者撥動琴弦,抑揚頓挫地彈奏吧。仰望春日天空的雀鳥,亦是故園春天一景和難忘的鄉愁記憶。
春天,不僅在腳下,在詩意的遠方,也在頭頂的天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