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是個懂事青年

◎文/沈嘉柯

武松在《水滸傳》108好漢里只排第14位，但他絕對是民間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他一輩子做了許多驚世駭俗的事，景陽岡打虎、獅子樓殺西門慶、醉打蔣門神、血濺鴛鴦樓等等，這讓他的英雄美名千古流傳。

一

這其中最著名的有兩個故事，第一個是打虎。現在的小說、電影、電視劇，武術特效極為夸張，動不動手一揮天崩地裂到處爆炸，腳一跺千軍萬馬灰飛煙滅。其實，真實的世界里，在沒有槍支彈藥的冷兵器時代，人類要是遇到了老虎，只能屁滾尿流逃跑。

《水滸傳》中的第二十三回，武松回家探望武大郎。當他路過景陽岡，在那兒的酒肆買酒喝。酒家直接告訴他：“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旗，上面明明寫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根本不信，前前后后喝了十幾碗酒，踉蹌著向岡上走去。這個時候酒家攔住他說，附近有只吊睛白額大蟲，到晚上就出來傷人，已經咬死了三二十條大漢。武松還是不信，他覺得酒家是在嚇唬他，想留他過夜，賺他的住店錢。直到他看到一個敗落的山神廟，門上貼著一張印信榜文，是官府發的告示，武松這才相信了。但那個時候，他怕回去了被酒肆的人恥笑，而且酒壯人膽，就繼續走下去。

他走路身上發熱，又喝了酒暈頭暈腦的，就找了一塊大青石躺下準備睡一覺。一陣狂風席卷而來，果然跳出一只吊睛白額的大老虎。

武松憑借一雙拳頭，一根梢棒，活生生打死了老虎。

這個故事把武松的個性寫得豐富又生動：又愛喝酒，又要面子，又的的確確有功夫本事。機緣巧合，于是就有了“武松打虎”這么一個傳奇。

最能夠說明武松心地胸懷的，是他打虎以后得到獎勵，提議把獎金分給以前被官府處罰的獵戶們。他不居功自傲，反而很謙虛，說自己只是僥幸打死老虎，全靠大戶人家和知縣的福蔭。

就這樣，清河縣知縣很欣賞武松的為人處世，讓他當了步兵都頭。歷史上宋代縣級政府沒有這個職務，施耐庵虛構這個安排，其實是想說武松有了正式的工作。

你看，武松這種真正的英雄好漢，反而很會做人。同時，武松還證明了一個道理，一個人一旦有了傳奇光環，他就在江湖上樹立了活招牌。

二

他的第二個著名故事是幫兄弟武大郎復仇，殺了潘金蓮和西門慶。

武松去探親看望哥哥，遇到了潘金蓮“常把些言語來撩撥他，武松是個硬心直漢，卻不見怪。”美色當前，武松卻無視誘惑，的的確確是個正人君子。

其實讀小說原文會發現，潘金蓮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武松，武松也是再三給了潘金蓮下臺階的機會。可惜，潘金蓮實在被欲望沖昏了頭腦，被武松拒絕以后，又犯蠢。如果她就此罷休，裝沒發生也就算了。結果潘金蓮倒打一耙，說武松非禮她，讓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局面，釀成大禍。

由此可見，武松并不是魯莽的人，而是個很明白事理，做事留有余地的人。眼看事情無可挽回，干脆自己搬去縣衙里宿歇。

過了十幾天，知縣派武松出差辦事，武松就買了禮物拜別哥哥武大。臨別前，武松特意勸武大平時做生意只做一半，早點回家，又故意拿話激潘金蓮。潘金蓮被激將法一激，也放話說“我是一個不戴頭巾男子漢，叮叮當當響的婆娘。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螻蟻也不敢入屋里來。”武松要的就是潘金蓮這個話。

看看武松的做法，真的是仁至義盡，苦口婆心。潘金蓮嫁給武大郎本身是個悲劇，值得同情，但潘金蓮太欠缺智慧。后面的故事就不用啰嗦了，潘金蓮遇到西門慶，王婆出計謀，讓他們下砒霜害死了武大郎。武松回來調查清楚后，為哥哥報仇，鏟除了潘金蓮西門慶和中間牽線搭橋的王婆。

從小說的細節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武松并不是濫殺無辜，他做事情非常得體，小心翼翼，處處給人留顏面。他為哥哥報仇，做了付出代價的準備——投案自首，后來一路被逼上梁山。

了解武松最典型的兩個故事，我就可以明確告訴你：武松，其實是個很懂事的好青年。這么一個高情商、會做人，又有真本事的杰出青年，不能過上好日子，卻成為造反起義的反賊，可見宋代朝政多么黑暗，世道有太多不公和丑惡。

三

世人都津津樂道武松的英雄故事，我卻常常想起小說里的另一個小細節。

那是在《水滸傳》 第七十一回，宋江大擺筵席，安排重陽節賞菊。小說原文寫道：“忠義堂上遍插菊花，各依此坐，分頭把盞。堂前兩邊篩鑼擊鼓，大吹大擂，笑語喧嘩，觥籌交錯，眾頭領開懷痛飲。”

那天的宋江很高興，喝酒喝到大醉，豪情萬千，還寫了一首《滿江紅》。最后一句是：“望天王降詔早招安”。

不想被招安的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們的心！”

宋江便叫武松：“兄弟，你也是個曉事的人。我主張招安，要改邪歸正，為國家臣子，如何便冷了眾人的心？”小說里很巧妙的一點是，接下來，沒有寫武松怎么回答，而是讓魯智深直接戳破真相：如今的滿朝文武都是壞蛋，蒙蔽了皇帝，招安根本沒有用！

宋江呢，繼續自欺欺人，說皇帝只是暫時昏庸，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的心，我們一定要努力，讓朝廷招安。當宋江和魯智深爭辯的時候，“懂事”的武松再也沒說話，沉默了。因為他心里想說的話，被魯智深說了。那一刻，他的心一定徹底冷了。

武松后來怎么樣？他在征討方臘的戰斗時，被人暗算斷掉一臂。

小說里只用了一百多字，為武松賦予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結局。宋江去看受傷的武松，雖然不死，已成廢人。武松對宋江說道：“小弟今已殘疾，不愿赴京朝覲，盡將身邊金銀賞賜，都納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閑道人，十分好了。哥哥造冊，休寫小弟進京。”

武松金銀錢財全都不要，捐給了寺院，自己出家了。宋江只回答了冷冰冰的四個字：“任從你心。”

武松不想被招安，但為了兄弟情義，他仍然為宋江賣命戰斗廝殺，直到殘廢。宋江的態度卻是一股子用完即棄的意味。武松自此與宋江“訣別”，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終。

一生懂事的武松，早看穿了朝廷和皇帝的把戲，哪里是皇帝昏庸，被奸臣蒙蔽，奸臣皇帝本來就是一伙的。梁山好漢沒幾個有好結果，武松是少有的善終，他是僅次于魯智深大徹大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