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西瓜的孫悟空

司健安

程家崗有個聰明漂亮的女孩兒叫程小澄，大學畢業(yè)后在市里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每每說起女兒，程爸爸和程媽媽的臉上都掛滿了幸福的笑容。

可最近，老兩口咋也笑不出來了。為啥？程小澄找了個男朋友，叫郝開心。論起小伙子的個頭氣質(zhì)倒是不差，學問口才也都配得上自家女兒，可問題是———他左半邊臉都是燒傷留下的疤痕！

程小澄告訴媽媽，郝開心大學畢業(yè)后，進了一家酒店工作。去年，酒店意外失火，他為了救助受困的工友，被燒傷了?！鞍?，媽，回頭我們?nèi)フ易詈玫尼t(yī)院做整容手術，他的臉一定能完好如初，不會丟你們老兩口的面子。”

手術？結果可是未知的，萬一再發(fā)生點兒啥醫(yī)療事故……誰能知道以后啥樣？好好個閨女，憑啥找個有毛病的呢？程小澄的媽媽一想起這事兒，就覺得胸悶氣短，眼淚止不住地流。她一次次勸程小澄和郝開心分手，程小澄壓根不聽。程媽媽急火攻心，病倒了。

醫(yī)生悄悄告訴程小澄，她媽媽的身體沒啥問題，老人家得的是心病。程小澄坐在媽媽的床頭，開導媽媽：“媽，您要相信女兒的眼力，郝開心可有本事啦。年前，他接手了一家飯店，開始自己創(chuàng)業(yè)了。而且，他還是個響當當?shù)挠⑿勰?，去年燒傷以后……”程小澄的話沒說完，就被媽媽打斷了：“臉都爛成那樣了，英雄能怎么著？這年頭英雄倆字兒不值錢！我才不稀罕啥英雄的虛名兒！別在這里給我東扯葫蘆西扯瓢，我不同意！”

程小澄趴在媽媽的耳邊說：“媽，我畢業(yè)之后，入了單位的集體戶口。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都能去領證結婚。您非逼我走到那一步嗎？”

程媽媽聽后，二話不說起身下床，在床下翻出一個玻璃瓶子，舉著對程小澄說：“看看這是啥？你要是敢私自登記結婚，我一口氣把它全喝了！”程小澄嚇得花容失色，忙撲上去奪媽媽手里的瓶子，仔細一看，竟是人人談之色變的百草枯！

程小澄不敢不服軟了，眼睛都哭腫了，像兩只桃子。母女倆僵持了兩天，程媽媽終歸是心疼女兒，心里也不好過。落黑以后，去鎮(zhèn)上賣瓜的程爸爸回來了，車上還剩下好多西瓜。

看著愁眉苦臉的程爸爸和雙眼紅腫的程小澄，一向在家里主事兒的程媽媽突然對程小澄說：“你的那個什么開心不是有本事嗎？我給你一個機會，他要是能做到，我就同意你倆的事兒?！背绦〕我宦爧寢屗煽诹?，立刻喜出望外，忙問媽媽是什么機會。程媽媽指著車上的西瓜說：“明天一大早，讓你爸爸再去摘點兒瓜，把車裝滿，大概能有四千斤吧。你那個啥開心要是一天能給我賣完，就算他有真本事，你們立馬去領證。賣不完，他就得離你遠點兒，別在這兒讓我鬧心，你也不許再跟我作妖。”

程小澄一聽暗喜，心說，這還不容易嗎？大不了便宜處理掉。

程媽媽一下看透了程小澄的心思，接著又說：“明天我也跟你們?nèi)ィF(xiàn)場看著你們賣瓜。別到時候他把瓜都給我處理了，然后自己掏錢貼補！我是要看看他的真本事?！?/p>

程小澄當時就有點兒蒙：老媽這不是難為人嘛，爸爸賣了大半輩子瓜，那么有經(jīng)驗，一天才賣幾百斤。讓郝開心一天賣四千斤瓜，還不能落價，根本不可能啊。

她用微信把媽媽的話和郝開心說了。郝開心想了一會兒說：“好，我有辦法。明天一早過去試試吧，應該能完成任務?！背绦〕螕牡貑枺骸澳懿荒茏屇愕呐笥押惋埖甑膯T工們，都過來幫幫你？”郝開心說：“不用了吧。阿姨知道了，會不高興的?！?/p>

放下手機，程小澄絲毫沒有睡意，她要想法幫郝開心。無意之間，她看到沙發(fā)的角落里堆著幾個玩具，其中有一個是孫悟空玩偶———程小澄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大姨帶著孫子來家做客，老媽從小父母雙亡，她是被大姨養(yǎng)大的，所以姐妹感情深厚，老媽給那孩子買了不少玩具，估計是她們祖孫倆走時落下的。

程小澄興奮起來，忙拿鑰匙打開自己存放日記本的抽屜，取出一個孫悟空面具。盯著那個面具看了一會兒，她的臉上漸漸泛起了微笑：去年，郝開心被燒傷以后，回老家休養(yǎng)。家鄉(xiāng)突遇山洪，郝開心帶著家人轉(zhuǎn)移到房頂，抬眼看到不遠處的公路上有一輛大巴車困在了洪水之中，便連忙從房頂下來，開著自家的鏟車過去營救。因為他的臉上有傷，怕污水濺到造成感染，于是順手戴上了侄子時刻不離手的孫悟空面具。

郝開心每個假期都回來給家里的石子廠幫忙，那輛鏟車，他開得很順溜。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緊張救援，他把車上的人全部轉(zhuǎn)移到了安全地帶。

然而，由于困在雨水里的時間太長，他臉上的傷口還是感染了，后來留下了疤痕。程小澄看著郝開心的臉，心疼得要命。

當時，全網(wǎng)都在尋找開著鏟車救人的“孫悟空”。郝開心怕那些獲救的游客知道他因為救人造成傷口感染，再增加壓力，選擇了默不作聲，一直沒有出面承認。程小澄就偷偷把那個面具珍藏了起來。

明天，如果實在完不成任務，她就把這件事發(fā)到網(wǎng)上去求助。她相信，大家一定會愿意幫助一個好人渡過難關。

第二天，郝開心開車拉著程小澄，程媽媽坐上程爸爸的小貨卡，一家人拉了四千多斤西瓜趕到了附近的集鎮(zhèn)。

程小澄知道郝開心的毛筆字寫得好，提前準備好了墨汁和毛筆放在車上。郝開心重筆濃墨，在紙板上寫了“程家崗西瓜，一個不甜賠倆”的榜書廣告牌，很醒目。不一會兒，就吸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但是，大多數(shù)人都是問問價格又走了。

程小澄一看半天過去了，也沒賣出去幾個瓜，有些著急了。她拿出那個面具，輕聲對郝開心說：“戴上這個，好嗎？”郝開心看到面具，有些意外，低聲問程小澄：“你怎么把這個拿來了？我們不是說好了，那件事不告訴別人嗎？”程小澄說：“緊急關頭，我覺得這個面具或許能幫你完成任務。”郝開心從車上拿出一個工具包，說：“我就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所以更不能戴。我有辦法，你看……”他一邊說，一邊打開工具包。那里面是幾把刻刀，他挑了一把，三下兩下就在一個西瓜上刻出來個憨態(tài)可掬的豬八戒；然后又挑了一個最大的西瓜，雕了一個老虎頭，那老虎吐著血紅的西瓜瓤舌頭，栩栩如生。頓時引來一片贊嘆之聲。

原來，在酒店工作時，郝開心跟一位酒店雕刻師專門學過雕工。工作壓力大、心情不好時，就在蘿卜或者冬瓜上雕刻。幾年下來，他的雕工練得相當不錯，手速也越來越快。沒想到在這里派上用場了。

圍觀的人不斷增多，郝開心越雕越興奮，不但雕出了十二生肖，還專門雕了時髦的冰墩墩和雪容融。瓜車旁一會兒就圍起了一群人，雖然其中看熱鬧的居多，可銷售量也大幅上升。不到中午，就賣掉了一千多斤。一旁板著臉的程媽媽，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吃過午飯，天氣越來越熱，街上的行人稀少起來。到下午五點，車上的瓜還剩下一半多。看情況，不想辦法，今天無論如何也賣不完了。

程小澄愁得不行，只得又拿出那個孫悟空面具，悄聲求郝開心戴上。郝開心還是笑著搖頭說：“相信我，天黑之前，應該能賣完的?！?/p>

程小澄看他堅持不戴面具，真有些急了，賭氣說：“好吧，你不戴我戴！”

然而，戴上“孫悟空”面具之后，效果并不明顯。雖然有小孩子拉著家長買了幾個瓜，但是，要想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務，除非發(fā)生奇跡。還別說，天還沒黑，奇跡就出現(xiàn)了。

創(chuàng)造奇跡的是郝開心。他看著車上的半車西瓜，問程爸爸：“叔叔，這車上的瓜有兩千斤嗎？”程爸爸嘆了口氣說：“唉！只多不少?！焙麻_心笑了笑說：“那就好。叔叔阿姨，走吧，我們?nèi)ニ凸?。這兩千斤，已經(jīng)賣掉了?！薄百u給誰了？”程小澄瞪大了吃驚的眼睛問。郝開心打開微信給程小澄看……

疫情期間，為了購買生活必需品，郝開心加了幾個社區(qū)團購群。疫情過去以后，有兩個信譽最好的群，他沒有退。早上，親自品嘗過西瓜之后，他看西瓜確實很好，就把圖片和價格發(fā)到了那兩個群里。那段特殊時期，郝開心利用自己開飯店的優(yōu)勢，多次想方設法尋找渠道幫鄰居們團購蔬菜，不但質(zhì)量好，價格也合理。這次他在群里發(fā)布團購的西瓜，因為是瓜田直采，價格比超市低很多，加上大家都信服他，每個群團購的數(shù)量，都超過了一千斤。

程小澄正打算給爸媽解釋其中的原因，程媽媽眼睛紅紅地走了過來，愣愣地看著郝開心，說：“孩子，真的是你嗎？我們找你找了快一年了！”這下，輪到郝開心發(fā)愣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阿姨，我沒聽明白……”

程媽媽把手機遞給他，問：“小澄的朋友圈，說的都是真的吧？”

郝開心接過去一看，原來程小澄偷偷發(fā)了一條帶照片的朋友圈：大家還記得去年洪災時，那個開著鏟車救人的“孫悟空”嗎？他燒傷的臉感染了，留下大面積的疤痕……現(xiàn)在他遇到了困難，天黑之前，一定要把這一車西瓜賣完。如果方便，請看見的朋友們過來幫個忙。這關系到“孫悟空”一生的幸福！這段文字的配圖是她戴著孫悟空面具和郝開心叫賣西瓜。

看郝開心點頭承認，程媽媽的眼淚頓時滾落下來，她緊緊抓住郝開心的手說：“孩子，你知道嗎？當時小澄她大姨也在車上。這回來家做客，她還提起這事兒……孩子，你是咱家的恩人啊……”說到這里，她忽然扭頭問程小澄：“鬼丫頭，以前你不說也就算了。都到這時候了，怎么還不告訴我開心就是開鏟車救人的英雄呢？”程小澄忙辯解說：“媽，您從來也沒告訴過我，當時大姨也在那輛車上啊。再者，我本來是要給您說他是個大英雄的，是您不讓我說的！您還說，這年頭英雄的虛名不值錢……”

程媽媽白了程小澄一眼，又對郝開心說：“孩子，等咱們送完瓜，阿姨請你吃飯！”說著，上了郝開心的轎車。

路上，郝開心對程小澄說：“小澄子，把那條朋友圈刪掉吧，我實在不想讓人知道這事兒?！背绦〕涡χf：“已經(jīng)刪掉了。其實，不刪掉也沒關系，我發(fā)朋友圈的時候，設置了僅我爸媽可見……”

程媽媽拿著自己的手機問程小澄：“鬼丫頭，教教我怎么設置，以后我有需要的時候，也設置個只有你可以看見！”程小澄得意地一笑說：“媽，您的微信主要功能是實時掌握我爸每天能賣多少錢，別的，您就別學了?！?/p>

“不教拉倒，我又不是不會玩微信，慢慢琢磨唄。”程媽媽狠狠白了程小澄一眼，換來了一車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