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兒的故事

何文太

石牛山的山頂上有一個圓圓的石堡。

石堡有現(xiàn)在五層樓那么高，光禿禿的石堡上寸草不生，卻長出一棵枝繁葉茂、綠蔭如蓋的黃桷樹。

傳說石屋里有一頭金牛兒，毛發(fā)赤紅，一位白胡子老爺爺每天都趕著牛兒磨面，還有個姑娘在篩面，這頭金牛兒干完一天的活，還要歇?dú)狻⒊圆荨⒑人?/p>

這個傳說是怎么來的呢？據(jù)說很多年前，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李家的長工鄭一山在李家大田洗犁頭，突然一道靈光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是一頭牛兒，兩眼像燈籠似的，射出耀眼的光把田地照得如同白晝。

從不信邪的鄭一山嚇得魂飛魄散。牛兒喝完水就開始低頭吃草，之后“哞哞”叫兩聲，嘴里嚼著草走到一位白胡子老頭兒身邊，跪下讓老人騎在背上，四蹄騰空而去。從此，金牛兒的故事就傳開了。當(dāng)時李家的當(dāng)家人是李拐子祖父的祖父，自從金牛兒現(xiàn)身后他就一直想將其據(jù)為己有，結(jié)果在石牛山找金牛兒的時候從山崖上滾下來摔死了。

李家溝有十五里長，大大小小的財(cái)主十幾個，最有錢最霸道的就是李拐子。

李拐子對金牛兒的事情再熟悉不過了，他從小就想著要去盜金牛兒。

想盜金牛兒，就要他親自去，李拐子練就了一身輕功，高來高去，飛檐走壁。沒想到，牛還沒偷到，他就把腿摔斷了，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勉強(qiáng)下地，從此拄上了拐。人們當(dāng)著他的面叫李大爺，背地里叫他李拐子。

李拐子腿斷了，但是找金牛兒的心沒死。巖下有水溝不便搭梯子，得想辦法把溝填平。他家有四十多家佃戶，一戶出一人，在山上打石挖土。一個月過去，佃戶們手起血泡，肩膀紅腫，結(jié)果石頭、泥巴倒進(jìn)水溝瞬間無影無蹤。

李家溝的人認(rèn)為是白胡子老頭兒和金牛兒在作怪，還說黃桷樹是棵妖樹，石堡上沒有土，它的根伸到山下小河里吸水，千年不死。

李拐子心里的怒氣沒地方撒，便慷慨承諾，誰若是砍倒了黃桷樹賞大洋一百。

有個長工年輕氣盛，自告奮勇，拿一根長竹竿，舉起竹竿，竹竿一頭放在黃桷樹盤虬的根上，順著竹竿慢慢爬到黃桷樹下，連砍了幾十斧頭。可再一看樹皮，仍完好無損，沒留一點(diǎn)痕跡。他一下驚呆了，神樹啊！于是丟下斧頭，順著竹竿爬下來，慌慌張張回到家里，沒多久就病死了。

又過去不知多少年，石牛山里金牛兒的故事越傳越神奇，有人說一天夜里，白胡子老頭兒騎著金牛兒下山搶了一個美女去石屋里……

這些傳說被李拐子家一個長工的兒子聽到了。孩子八歲的時候隨父親來到李家溝，那時李拐子已經(jīng)七十多歲，家里正缺個長工，想收留他，又覺得小孩不干活，白吃三頓飯不劃算。

孩子的父親立刻跪下說：“李大爺，可憐可憐我們父子吧，孩子的娘難產(chǎn)死了，只有跟著我，他可以去放牛割草。”正是農(nóng)忙四月天，李拐子同意了。這個長工的名字叫陸望天，他家祖祖輩輩都是長工，他給兒子取名陸天奇，希望兒子這代人會出現(xiàn)奇跡，別再繼續(xù)當(dāng)長工了，在李拐子家不能叫陸天奇，只能喊陸大牛。

一晃又是幾年，陸天奇長到十一二歲，除了割草、放牛、看山，還跟父親學(xué)犁田、栽秧、打糧食。晚上他把兩頭牛趕到山上吃露水草，在山上找個巖洞陪牛兒睡，以防偷牛賊。

一個寒冬臘月天，接連下了幾天大雪，父子倆在石洞里鋪上夏天割下曬干的茅草，又在洞邊燒堆火，兩頭牛身上披著草簾子在慢悠悠反芻。

父子倆閑話扯到金牛兒的事，兒子問父親：“堡里真有金牛嗎？它怎么進(jìn)去的？”陸望天說：“假的，別相信，李拐子死了個老祖宗，他成了拐子，這是報(bào)應(yīng)。”

第二天早上，他們頂風(fēng)冒雪回到李拐子家，擔(dān)水、劈柴、掃雪。

李拐子拄著文明棍從八姨太房間出來，對陸望天說：“去打魚，八姨太太要喝魚湯。”陸望天當(dāng)時沒回答，接連咳嗽，回不過氣，咳完在放農(nóng)具的屋里拿打魚的罩、裝魚的笆簍和劃魚鉤。他把笆簍拴在腰上，左手拿罩，右手把劃魚鉤夾在腋下。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和呼呼北風(fēng)一齊撲面而來。陸望天赤著的腳早已失去知覺，下到田里水沒了小腿，一條薄褲全打濕了。他往背風(fēng)的田角里去，心想那里能有魚，好久才捕到一條魚。實(shí)在太冷，再不回去就要凍僵了。他往田坎上爬，幾次都沒爬上去，突然踩到一塊石板。他想，田角里哪來的石板？

回去之后，陸望天就病了，高燒不退。兒子陸天奇想照顧父親，李拐子不準(zhǔn)，說兩頭水牯牛才是值錢貨，你爸活不過幾年，趕不上牛的壽命長。

陸天奇忍著淚、懷著恨帶父親回到山上。他問父親：“金牛兒到底有沒有？”他不等父親回答又說：“如果找到鑰匙，我愿去打開石門，求老爺爺給一碗白面，做幾個白面饅頭吃。”

有天晚上，陸望天做夢時，見一白胡子老頭兒在大田田角里給牛飲水，他把一個發(fā)光的東西丟到田里，人和牛一晃不見了。

陸望天來到大田，擼起衣袖，摸出那塊石板，用水沖洗后，石板竟光滑透亮，有一角缺了一塊。中午吃飯后，他找了把尺子藏在身上。

天擦黑時，他把石板捧出來用尺子量長和寬。

晚上，他們睡在洞里，月光照在身上猶如蓋了一床被子。陸望天等兒子睡著后悄悄爬起來，找根枯樹斜著搭在石壁上，往上爬，手腳沒力氣，幾次滑下來，最后一次差點(diǎn)栽進(jìn)深溝里。他眼睛有些花，突然一個黑影躥到面前。

今晚月亮特別亮，滿山遍野籠罩在朦朧的月光中，他正要喊，黑影說：“爸，是我，你爬上去做啥？我?guī)湍恪！标懲煺f：“拿這把尺子量石門的高和寬。”陸天奇說：“這么件事還把我瞞住，我醒了看你不在，出來找。”

這時，從石堡上長出三根葛藤直垂地面，水溝上鋪著五塊木板。陸天奇年輕，抓住葛藤一步一步攀爬上去，一只手沒法量，他用一根小葛藤纏住自己的腰，兩手拿尺子。他剛來時，李拐子家的孫子讀書，做算數(shù)，小孩不分彼此，教過他一些字和算數(shù)。

他順著葛藤滑下來，告訴父親石門的高和寬。陸望天緊緊抱住兒子說，找到了！找到了！

陸天奇問：“爸，找到什么了？”陸望天把水田里石板的事告訴兒子，兒子同樣高興。趁夜深人靜，兒子下田撈出石板，扛上山。石板至少有幾十斤重，怎么拿上去？

陸天奇把石板捆在小葛藤上，這下更奇怪了，拴石板的葛藤竟然自動慢慢往上升，到石門邊不動了。他拉住兩根大葛藤往上爬幾步，停下來看著父親說：“我如果出不來，您要保重，就當(dāng)沒我這個兒子。”說完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

“快呀！五更天了，你小子還在想啥？”地上的陸望天催他。

陸天奇吃力地往上爬，一不小心隨時會掉下去。

他把石板推到石門邊，葛藤自然松開，石板和石門嚴(yán)絲合縫，手拍三下石門大開。

陸天奇跨進(jìn)石屋，只見一身金赤的牛兒在推磨，磨盤上堆滿了金色的小麥，白白的面粉像雪花兒紛紛落在磨槽里，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篩面，頭上罩著紫色紗巾。月光照在石屋里亮堂堂的，黃桷樹猶如一扇天窗，篩面的姑娘向陸天奇笑了笑。

一位白胡子老頭兒從另一間石屋里走出來，聲音洪亮地說：“小伙子，你真聰明，用田里的石板敲開我的石窗，石板是我放田里的。你父親從石板想到了圓堡上的石窗，人們都把石窗叫石門。哪有那么小的門呢？小伙子，我這里只有面粉，你拿吧。”

陸天奇說：“老爺爺，我什么都不要，只是進(jìn)來看看。小妹妹，你照顧好爺爺，我走了。”

篩面的姑娘走到窗前，說：“哥，你別走，我認(rèn)識你！”

老爺爺說：“她叫玉娥，是我從山林里撿來的，今年剛滿十六歲。她父母雙亡，叔叔帶她到兩歲，家里實(shí)在窮，丟到山林餓昏了。我把她抱回來喂面糊糊，現(xiàn)在長成了大姑娘。今天我把她許配給你，就在石窗邊拜堂成親吧。我給一袋面粉，你們原路下去，立刻向東方走，有個好地方可以安身立命。”

玉娥依依不舍地說：“爺爺，我舍不得您。我走了，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

老爺爺說：“別管我。每年農(nóng)歷八月十五晚上黃桷樹上會出現(xiàn)一朵鮮艷的蓮花，說明我活得好好的，如果某一年沒有了，你們別難過，人總是要死的。”

玉娥拉著爺爺?shù)氖挚蘖耍先私o她抹去眼淚，說：“快走，天亮了！”

玉娥仍舍不得走，來到磨盤邊，拍了拍金牛兒的脖子說：“別偷懶！”金牛兒的眼里同樣閃著淚花。玉娥說：“我要袋麥麩，可以嗎？”老爺爺說：“你拿。”

拿上麥麩，陸天奇和玉娥順著葛藤滑到地面，轉(zhuǎn)眼葛藤和木板不見了，石門也關(guān)上了。

就這樣，陸天奇和玉娥帶著陸望天往東走，餓了用泉水和好面，摘樹葉包著，撿干樹枝燒著吃。玉娥告訴陸天奇，麥麩是袋瓜子金。

他們來到一座大山下，對面有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魚兒在水里游來游去，岸邊是一片平坦豐茂的草地。他們搭個草棚住下，陸天奇對玉娥說：“我們要把這塊地開墾出來種糧，連鋤頭都沒一把。”

玉娥說：“我們想做什么，金牛兒都會來幫我們的。”

陸天奇問：“金牛兒除了推磨還能做什么？”玉娥說：“它是牛，耕田是它的本能，沒有月亮的晚上它全身會發(fā)出燦爛的金光。我走時拍了拍它，不管我走多遠(yuǎn)它都能找到我。”陸天奇說：“我們進(jìn)出石窗，牛兒又怎么出來呢？”

玉娥沉默了，不想回答。

陸天奇說：“我倆是夫妻，還瞞著我？”

玉娥說：“爺爺不準(zhǔn)我說，天機(jī)不可泄露。你進(jìn)來是一扇窗，爺爺告訴你的。十幾里路以外有個天然石洞直通到磨面的石屋里，洞寬六尺，高八尺，石壁上有鐘乳石，地下有暗河，水冰涼刺骨。老爺爺不準(zhǔn)你爸上來，要你上來和我成親。他伸出三根指頭就是三根葛藤，小葛藤是小指，用它先拴腰，再拴住石板。木板是爺爺伸出一只腳的五個指頭。他真是一位好爺爺，不但救了我的命，還成全了我倆一段美好的姻緣。”

就這樣，金牛兒的故事漸漸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