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琦 席會東
長城及其軍鎮、邊堡等防御體系是明清時期邊防圖繪制的重要內容,而出入長城的邊堡則是圖中的重點。
明代宣大總督楊時寧于萬歷三十一年(1603 年)繪制的《宣大山西三鎮圖說》是一部重要的邊防圖籍,是了解明代山西和河北北部長城沿線邊防的第一手史料。該圖說主要有兩個傳本,一個是明萬歷秘閣本彩繪本《宣大山西三鎮圖說》殘卷,現藏日本宮內廳書綾部,每卷前題《九邊圣跡圖》,每頁圖幅縱橫41.5cm×38cm。另一個是明萬歷刊刻的足本,收入鄭振鐸1941 年刻印的《玄覽堂叢書》。
收藏于中國科學院圖書館的清初《整飭大同左衛兵備道造完所屬各城堡圖說》,是一套描繪大同左衛兵備道統轄地域內的山川、營堡、邊墻、道路等要素和長城邊鎮戰守形勢的邊防圖籍。全圖為紙本彩繪,其繪制年代約為清順治五年(1648年)。因清廷避諱“胡”“虜”等字,圖中城堡名及相應圖說中改為“虎”“魯”,明代《宣大山西三鎮圖說》中的《殺胡堡圖》也因此演變為清代的《殺虎堡圖》,成為殺虎堡歷史變遷的生動寫照。

《宣大山西三鎮圖說》之《殺胡堡圖》

《整飭大同左衛兵備道造完所屬各城堡圖說》之《殺虎堡圖》
殺胡堡位于山西省朔州市右玉縣西北二十里,修筑于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 年)。堡城呈長方形,萬歷二年(1574 年)包磚,成為異常堅固的軍事堡壘。堡城周長二里,高三丈五尺,南門有甕城。之后因為明代巡按御史周師旦上奏朝廷——“希近利迷遠害,莫此為甚。急宜就近另筑新堡,中建商店,令夷人入市者盡赴此中,不得仍入殺胡城,限定日期,逐時稽察,以防意外”。明廷出于邊疆防務的考慮,在萬歷四十三年(1615 年)采納了修筑新堡的建議,在其南側另外修筑一座城堡,命名為平集堡。之后將新舊堡連成一體,并在新舊堡之間修筑城墻形成夾城,稱為中關,在夾城兩側開東、西兩門。最終形成“前后左右開門,東西南北四通”的布局。新舊兩堡城唇齒相依、犄角相望,和平時期可以將商貿活動與軍事活動分離方便管理,在戰亂時期又能夠以最快速度互為支撐。平集堡建成時間在《宣大山西三鎮圖說》繪成之后,因此兩幅殺胡堡圖中的建置有所不同。
殺胡堡得名于明嘉靖年間,當時堡外的蒙古人生活難以自給自足,頻繁南下對中原進行劫掠,而該堡由于地理位置,成為明朝與蒙古土默特部軍事對峙和戰爭的前線,是沿線一帶軍事重鎮的重中之重,是明廷著力控制的交通要道。明廷對蒙古人的侵略行為深惡痛絕,因而將該堡命名為“殺胡堡”。待到清朝入主中原后,忌諱被稱為“胡、虜、夷、狄”,同時為了安撫西北少數民族,避免有歧視嫌疑,便將“胡”改為了“虎”。這一歷史進程在明清兩幅堡圖的地名得到了直觀反映。
殺虎堡地勢險峻、地形通達,是明清兵家駐防重地,是內地與塞外蒙古、新疆、俄羅斯等地進行經貿活動的必經之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殺虎口的重要性在于其所處的軍事交通位置。作為軍事要塞的天然關口,殺虎堡在明清時期一直是需要嚴密扼守的重要關隘,而殺虎口緊鄰殺虎堡,位于大同三縣交界處,自西向東處于一條細長型月牙狀山谷之中,蒼頭河(兔毛河)河水在此區域呈自南向北的倒灌型流向,向西北流入渾河后最終歸入黃河。依山傍水的地理優勢,使得該地成為軍隊安營扎寨的不二之選,也成為當時唯一一條連接山西與內蒙古的交通要道。因長城在其北面,從而形成一道天然防御屏障,自古以來都是兵家要沖。
明清時期的歷史地理學家顧祖禹在其《讀史方輿紀要》中談到,殺虎口“為往來之孔道”,其中“往來”的雙方,即是內地與塞外。清人因面對來自準噶爾汗國的威脅,將殺虎口稱為“塞北之咽喉”,且將當地的駐守將官升級為副將,又在此駐防最為精銳的八旗兵。種種備戰舉措就是為了對噶爾丹進行防御或進攻。康熙帝為了徹底擊敗噶爾丹,在親征的過程中,“親統六師殄滅逆賊噶爾丹,遂于殺虎口南二十里明所筑大同右衛城,特命勛戚重臣,統禁旅數千,建牙于此”,并將其作為軍事轉運站。
因殺虎堡距離口外重地歸化城很近,且作為康熙西征時運送軍餉、指揮中心的“大本營”,重要性進一步凸顯。清初圖中在夾城東西各增繪一座門樓,又于堡西南方向增加一座營盤,原因就在于此。
作為邊貿重鎮的重要稅口,殺虎堡于明清兩代一直是進行貿易活動的往來之地。隆慶五年(1571年),明蒙因把漢那吉歸降,實現了雙方長期和平的局面,“軍民樂業,生齒漸繁,非復昔日凋殘景象”。明隆慶六年(1572 年),以王崇古為首的一些官員上書“請開沿邊小市以安窮夷”。小市的開辟主要是為了彌補大市之不足,因大市一年僅開一次,政府管控較嚴,限制較多,且貿易對象多為達官顯貴,貿易商品種類稀少固定。而小市規模雖小而零散,但多設于沿邊沖口,開市頻繁,每月一次,且限制較少,商品種類較多。蒙古人用馬匹、牛羊、鹽堿、柴草等作為商品,以換取漢人的糧食、布匹、鍋釜、針錢等日用品。此時所開的殺胡堡馬市就是這樣的小市,該馬市主要貿易對象即為明代圖說中標記出的蒙古啞不害恰部。小市主要是為安撫蒙古牧民,有利于漢蒙的經濟交流,可謂“華夷兼利”。
隆慶馬市處于明代大同馬市發展最為繁榮的時期。巡按御史周師旦的奏疏可以佐證這一點-——“大同殺胡堡為云中第一沖要地,虜自獻誠以來,漢夷貿遷,蟻聚城市,日不下五六百”。但明廷對于互市依舊保持高度戒備,從堡圖及圖說對胡虎堡建筑的形制和周圍的軍事防御設施的描繪與記述,都能反映出明廷的這種心態。因事關邊防安寧,明代堡圖上對于馬市貿易相關信息的繪制較清代更為詳細。
此后的明蒙關系逐漸由戰爭向和平轉化,從平集堡的名字便可以看出。“平集”顧名思義為和平之集市,由此體現出古堡逐漸開始由兵堡轉變成商貿重鎮。到了清代,清廷于順治七年在殺虎口設置稅務監督署,直屬朝廷戶部,位置在舊堡與新堡之間,而此時的平集堡便多用于稅務監的官員居住。殺虎口正式成為清廷首批設立的榷關,也是山西境內第一個榷關,可見此處的商品吞吐量、交易量之大,稅收也極為可觀。
后世熟說的“走西口”中的“西口”即指殺虎口,指的是清代山西、陜西等地貧民為解決生計困難遷入內蒙古中西部地區的移民活動。山西移民走出西口到達內蒙后,有的從事農業、手工業活動,也有部分人開始從事商品交換活動,積累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和原始資本,從而產生了著名商幫——晉商。通過走西口,山西、陜西等這些人地矛盾突出的地方民眾通過殺虎口向口外發展,提升自身生活水平,開創了全新的商業模式,殺虎堡也由此達到了極盛時期。
通過明清兩幅殺虎堡圖所繪內容可以看出,明代邊防吃緊時殺虎堡作為軍事要塞和對抗的前沿陣地來守衛京師大門、保障內地安全;和平時期殺虎堡作為邊貿重鎮,通過對外互市、貿易來緩和關系、貢獻稅收。正因“扼三關而控五原”的殺虎堡在軍事與貿易方面具有雙重重要地位,早在明代中期,長城邊鎮官員就已對當地進行了詳細的實地考察,并將其細致繪于圖中。到了清代,對殺虎堡的建設與管理既有延續也有革新,再次體現了殺虎堡既作安全保障,又為經貿橋梁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