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偉燦
我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豫北農村,記憶里的年味特別足。
一到臘月,農村的年味已經在村會、村集中蔓延開來,撥浪鼓聲、叫賣聲,聲聲不斷:“小鋼針五色線兒、頂針兒卡兒糖塊兒;紅頭繩兒皮圈兒,拉炮火機洋火兒,琉璃咯嘣琉璃珠兒……快來買嘍!”總有些小孩兒跟在大人屁股后,看到想要的東西便死纏硬磨著要買,到手便興奮地一溜煙跑個沒影兒。
掃房子是迎新年的第一件事。那時每家都在屋里用柴火做飯,時間長了,屋頂會有很多黑黑的灰塵吊子,過年了,家家戶戶都要掃灰塵、去晦氣、迎新年。每年掃房子,我們都要全家出動,父母把掃帚綁在長長的木棍上,頭頂蒙上不要的舊衣服,一點一點把屋頂的灰吊子清掃下來,我和姐姐則負責把掃落到地的灰塵清理到屋外……
買年貨是孩子們最高興的事之一,一聽大人要去買年貨,準會屁顛屁顛跟著,幸福歡樂的笑容溢滿通紅的臉蛋兒。男孩子們在買鞭炮的人群里鉆來拱去,還沒等家人付錢就拽出一個“躥天猴”興奮地跑出去點燃,伴隨著孩子的歡呼,“竄天猴”“唧……”的一聲,呼嘯著躥向天空,小孩蹦高兒,大人樂和,好不熱鬧。
臘月二十三,俗稱“小年”。傳說是“灶王爺上天”之日,人們在“灶王爺”神像前擺放香燭灶糖、清水草料,一來是讓灶王爺嘴變甜,好去玉帝那兒美言;二來是想把灶王爺的嘴粘住,以免他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亂說亂奏,清水草料則是為灶王爺的坐騎備的,人們期盼著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現在的臘月二十三依然“祭灶”,但終究沒有那么原汁原味了。
小年一過,春節的序幕就緩緩拉開了。二十三祭罷灶,小孩們拍手笑,穿花衣戴花帽,等不得新年到,東家走西家跑,耍珠兒放鞭炮……年前的幾天,最熱鬧的是寫對聯。那個時候,對聯都是自家買來大紅紙手寫,或找村里會寫毛筆字的文化人寫的,字體蒼勁有力,龍飛鳳舞,孩子們三三兩兩在旁邊湊熱鬧,時不時還會把人家的墨汁弄灑一地,被大人狠狠地在屁股上揍上幾巴掌。
寫好對聯后,父親在爐子上熬好面糊,拿一個掃帚疙瘩,帶著我們將面糊刷在門框上,對聯便貼上了。孩子們站在對聯前,手指著,一字一字地念,讀對了,大人滿心歡喜,夸獎一番;念錯了,則引得哄堂大笑。
熱鬧不過除夕,躥天猴、煙花把天空渲染得五彩繽紛,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紅彤彤的鞭炮紙屑落了一地,喜慶的年味濃到了極致。大人們敬奉神靈后,忙活著煮餃子,孝敬老人……小孩兒興奮地全村亂串,哪兒有鞭炮聲,哪兒就有他們搶拾鞭炮的“忙碌”身影。整個村子彌漫著爆竹散發的煙火氣,那正是記憶里的“年味”。

故鄉有一個習俗:大年初一的清晨,小孩子要在太陽升起之前,一個人繞著椿樹轉上三圈,邊轉邊說:“椿樹王,椿樹王,你長粗來我長長。”而且要一個人去轉,不能被人看見,否則就不靈了。轉過椿樹的孩子,據說都會長得又高又壯。為了長高又不被人看見,我們兄妹都會在天亮前起床,摸黑到自家院子里,繞著一棵大椿樹轉上三圈。有一年,我在母親的再三搖晃中醒來,睜眼一看,天已大亮,哭喊著埋怨母親:“晚了,晚了,我咋去拜椿樹王?”母親安慰我說:“不晚,不晚,我讓哥哥姐姐都到屋里躲起來,你趕緊去拜吧。”我這才破涕為笑。
記憶中的年,是對穿新衣戴新帽的期盼、是對撒野般玩耍的回憶、是跟隨父母走親拜友的親情、是拿到壓歲錢的欣喜、是全家齊聚一堂的歡笑。那個時候,沒有電視、沒有手機,家人們圍在一起,吃著并不豐盛的飯菜,談論著一年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里的酸甜苦辣,有歡聲笑語、有祈盼祝愿,這些都是記憶里濃得化不開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