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雪一起來

◎普藍(lán)依（彝族）

要落在荒野，落在

石頭上。讓石頭看起來

更像菩薩，身披白袍

替衣衫襤褸之人

先死于凹凸之間

要避開鳥巢，落在馬廄上

凝視不了苦難，就去袒護

春天沒有鳥鳴

馬兒無力翻過山巔

要落在我的靜坐之處

落進我整個的生命

頭開白花，兩肩積雪

形如一個新鮮的旅人

圣潔更甚從前

自致書

在春天，每次出門都想往陌生小路上走

對我而言，這一季，風(fēng)最好的才情

是把脖頸上的紅圍巾，吹得更大，更高

大得沒有界限，高得沒有始終

仿佛少女的心神，一出場就要擊中隱秘

即使我不知道，仰臉時清澈與茫然之間

會想起誰的眼睛

但我堅持認(rèn)為，一個人懷揣鴻蒙

在孤寒之地，也是偉大的浪漫

這熊熊的春意

荒野上的

地丁、婆婆納、碎米薺、酢漿草……

蓬亂著頭，正在走向另一片荒野

這些城里人不理睬的小花兒

一生開得細(xì)碎，藏不住一只蜜蜂

它們所能做的

就是不停往春風(fēng)里走

走到千鈞一發(fā)時

仰仰臉

也就填平了冬天的孤絕

山居

當(dāng)我們老了

無力拿起任何樂器來取悅生活

就把心豎起來

憑借對彈丸之地的熱愛

和死神的仇視

重新彈一遍，我們的一生

有幾只途經(jīng)門口的狗兒、貓兒

腳步緩慢，若有所思

像智者傾聽流水

九月

我想讓離別成為真正的離別

不叮囑，不擁抱，不說珍重

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走得遠(yuǎn)了，遠(yuǎn)得太陽都追不上

才讓淚水

俗氣地流進嘴角

像蛇一樣

狠狠地咬，狠狠地咬

五臟六腑

風(fēng)來的時候

親愛的，風(fēng)來的時候

你把白襯衫

攏一攏。朝落日里攏一攏

朝江河邊攏一攏

要讓你好看的樣子

在黑夜前茂盛

重于雁鳴、朱紅

異于孤狼的憂傷

親近又陌生

我珍視這種危險的時刻

感覺需要坐下來

面對軟光，閉眼，陷入回憶

偶爾在風(fēng)中輕輕戰(zhàn)栗

一生，仿佛也就過去了

不止是鹿柴

一個誤入荒野的人

該在夕陽收走最后的光前

仔細(xì)辨認(rèn)一下

蔗茅頂著的晚霞

和一個賣花窮人的微笑

在大風(fēng)中

哪一種

更接近海的澎湃

夕陽的去處

佇立曠野，我端起一只小碗

攏住最后一點灰燼的光

有一些橘紅，有一些金黃

我知道，這正是事物形成自我

最艱難的時候，卻總被我頑皮取回

以供我在黑夜的皺褶中，舀出幾勺小蜜糖

吃到一半時，起身推窗

一邊看蒼穹

一邊把這人世的愉快和荒謬又想一遍

踏春的一天

姐姐，我放下那些瑣碎的問候

沿著春天的山凹走

聽風(fēng)催萬物

草木懷抱雷霆，旁若無人地綠

流水松綁，不斷與夕光擦肩

鳥鳴盡顯雨過天晴的潔凈

動情處，更多山巒

桃花洶涌，幻象叢生

這些都是贊美詩

很幸運被我看到了

但，姐姐

我不再朝深處走了

我不能確信深處有一個時刻

沒有你。哦，姐姐

一想到

你因孤獨茂盛，瘦成一棵桃樹

我就無法享盡滿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