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似故人來

青小衣

秋分

今年梨又豐收了

汁多個大。父親坐在院門外

嘴里啃著半個梨

跟過路的人打著招呼

天色漸晚。父親起身回屋

發現桌子上的半個梨不見了

著急地埋怨母親：梨不能分吃

母親指著灶上冒熱氣的小鍋

都在鍋里呢

天涼了，以后煮著吃吧

還能喝梨水清肺……

父親松了一口氣

披上母親遞過來的衫子

掀開了小鍋蓋。滿屋子都是梨香

隕落的星星

石頭，最好踏在腳下

不抱在懷里，也別堆在心里

抱石在懷

心中就會有絕頂

自己就是西西弗斯

夜深人靜時

推石上山，卻過不去自己的坎

堆石在心

石頭就會在心里

砌墻

森嚴壁壘

做自己的囚徒

站在更高的峰頂

放下懷里的，或清空心里的

把一塊塊石頭

扔下懸崖

眾石滾動

在另一些人的眼里

會像隕落的星星

重陽節登高

隨便找座山吧，林密些

人少些。站在高處

聽風聲穿林，河川從古代流過來

湯湯去向來世。來世不提方長

從紅顏到蒼蒼，亦不提

祭古。辟邪。求高壽

不忍心再談高升。火神隱退

天地蒼涼，最后看一眼秋天

順便道個別

月也九，日也九

塵世里眾聲雜沓，高過古人

和神

可又有幾個敢貪九

秋風勁吹，不知不覺

自己也是個老人

在陜西西鄉縣，據說

女子此日以口采茱萸，可以治心疼

想必此地女子都一一試過了

云似故人來

太白了。在遼闊的草原

一丈高，不，是一米高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云朵，就要落下來

為興安嶺戴上帽子

我盯著一朵云。它遠遠地

向我飄過來，像一個陌生了多年的故人

他敢過來，我就打他一拳

問問他，這么多年他去哪兒了

中秋記

除了抬頭。你還要看我

我身上的月光最好

你來，我就打開身上

所有的月亮門

在每一扇門內都掛上燈盞

你來，我就圓滿了

每一個毛孔的月亮，都在等你

來點火，燒水

抵達沸點

查濟古村

我驚詫于這么多匹白馬

在天上跑

恣肆妄為地跑

撒著歡跑

甩尾奮蹄地跑

鬃毛飛舞地跑

大步快跑，小步慢跑

我想把它們一匹匹牽下來

送給好看的姑娘們

那匹最烈的馬

我就留著自己馴服吧

老宅

老宅太老了

人去屋空，咽下潮濕氣

咳不出煙火味兒

能走的都走了

有人去了遠方，有人去了地下

只有這棵銀杏樹

像一副中草藥

春生秋落。年年在身體內點火

把自己熬制成一塊膏藥

貼在老宅的傷口上

月牙

群星的漩渦里，浮現出古老的大海

蕩漾著漣漪的天青幕布

月牙像一個小小的入口

側身擠進海的內陸

是否可以找到夢里出現的事物

但你必須再擠身出來

即使你等到滿月

也不是圓滿。它終歸會瘦成殘月

把你困在里面

還是出來吧

外面多好

月光伸出了小爪子

攀爬到肩頭上

恰如在某個薄霧的夜里

野花的臉滴著濕噠噠的露水

峨眉舒展著

腳下明晃晃的

仿佛站在了黃金的宮殿里

像一道閃電

我的閃電很小，很短暫

也很隱秘

甚至，略等于無

它有時掛在樹枝上

藏在那些花朵和果子里

有時落在童年的河川

躲進碧綠的波光

它也會停留在高飛的燕翅上

這是最長的一道閃電

直到天空再次空寂

萬物皆可為我的閃電

在眼睛和牙齒里

響起只有我一個人聽見的

很小的驚雷

當它出現在夜里時

只有閃電，沒有雷聲

我們從不對付的事物

我們從不對付溪水

只順從它，把它引到田地里

我們從不對付春光

和山里新鮮欲滴的空氣

只閉上眼睛傾聽和吮吸

我們從不對付白云，星星，月亮

只遙望，或對著它們唱歌

我們從不對付雪花，細雨

只把自己變成容器

我們也不對付蝴蝶，花朵

和高飛的翅膀，我們只注目，贊美

我們還不對付螞蟻

草尖上的露水，和剛剪下的羊毛

只讓自己更輕盈，透明

我們從不對付綠郵筒，紅燈籠

不對付楊柳風

只傾訴，對視，互相拍肩膀

我們還從不對付瓷器

只親吻，撫摸，用它喝交杯酒

我們對付的

是像人類一樣復雜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