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科蒂斯·希登費爾德 師飛 譯
艾琳的形式,也就是她在陳列室展出的形式,一般是紡織品,但在《審問格雷厄姆/彭斯》中,她決定使用寶麗來相片和米白色的丁托列托紙。盡管問題對于所有的男性而言都是一樣的,但她還是用黑色墨水寫了這些問題,因為她一貫的筆跡和男性們不同的筆跡之間所形成的對比將創造一種對話,在其中,她會被設定為提問者。在與埃迪·沃爾什共進午餐之前,她寫下了這些問題:
日期
姓名
年齡
職業
在今天的午餐之前,你最后一次與你妻子之外的女人單獨相處是什么時候?
您是否知道莫德斯托宣言,也就是為人所知的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或者邁克·彭斯規則(譯者注:該法則因美國副總統邁克·彭斯(MikePence)而得名。在十二年的國會議員生涯中,邁克·彭斯潔身自好,盡力防止自己的名譽受到玷污,具體做法包括不和女同事加班、不和妻子凱倫以外的女性單獨進餐、不在沒有妻子陪同的情況下出席提供酒精飲料的宴會等等。
如果知道,你對這一規則有什么看法?
當我邀請你共進午餐時,你的反應是什么?
她和埃迪在市中心的一家泰餐館見面。除非一切自然而然,否則她打算在買單之前先不提這個計劃。
近三十年前,作為大學的本科畢業生,艾琳和埃迪都選修了陶瓷學導論。學院里有兩個陶輪(譯者注:一種用輪子做的、可旋轉的臺面,陶壺以及其他陶制容器可以在上面轉動成形。),一直開放到午夜,艾琳和埃迪在那里待的時間遠遠超過了規定的時間——不是因為彼此,而是因為陶輪本身。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斷斷續續的交談中,他們發現彼此都更愿意主修工作室藝術專業——艾琳的專業是產品設計,而埃迪的專業是經濟學——而且他們的父母都不同意他們如此。埃迪在明尼蘇達州西南部的一個農場長大,艾琳則是來自圣克勞德的一個牙醫的女兒。1988年,在陶瓷工作室里,一個涂滿白漆的收音機和盒式錄放機放在能夠俯瞰第二十一大道的巨大窗臺上,卡帶槽里插著凱特·斯蒂文斯的《精選集》,放到了第二面。盡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比艾琳更愚蠢或是更有進取心的人試圖把它拿開,但都沒有成功過,她也從未對這些歌感到過厭倦。
她和艾迪都參加了更多的陶藝課程。畢業后,他們住在金菲爾德社區附近相隔兩個街區的集體宿舍里,經常能在派對上看到對方。埃迪和藹可親,風趣幽默,長相也好,而且總是有一個靠譜的女朋友(其中第三個女朋友叫法拉,他娶了她)。緊跟著畢業,艾琳就受雇于塔吉特百貨公司的產品開發部,艾迪則受雇于一家投資公司。艾琳在二十五歲時嫁給了彼得,因為他要上醫學院,他們搬到了安阿伯市;然后因為他得做骨科駐院醫師手術,他們又搬到了匹茲堡;后來他獲得了一筆獎學金資助,他們就去了舊金山。當他們搬回明尼蘇達州時,她已經三十五歲了,成了一對七歲雙胞胎男孩的母親。埃迪創辦了自己的投資公司,他和法拉育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住在明尼頓卡湖邊的一座大房子里;顯然,和藹友善掩飾不了他已經變得非常富有和成功的事實。
在泰餐館外面,艾琳在人行道上遇到了埃迪,他熱情地擁抱了她。
擁抱之后,她說:“謝謝你來見我。”他說:“一切都好嗎?”
“一切都好。”她翻了翻眼睛:“跟特朗普一樣。跟狗屎秀一樣好。”
“但是——”埃迪猶豫了一下:“身體還好吧?你看起來很不錯。”
“哦,上帝,”她說:“你以為我生病了嗎?我可沒病。”
“不,見到你太高興了。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只是我不太清楚,畢竟已經過了很多年了。”
“沒有那么久,”艾琳說:“彼得和我還參加了貝絲的高中畢業聚會。”
“嗯,貝絲剛剛開始她的大學四年級生活。”埃迪說。
所謂自然而然就是這樣。艾琳說:“你知道比利·格雷厄姆法則嗎?”
“我不知道。”
“幾個月前,有一篇關于邁克·彭斯的文章引起了很多關注,說他遵循了這個規則。就是說,如果你是一個已婚男人,你就不要花時間和別的女人獨處。”
“哦,這我倒確實聽說了。”
“我正在做一個關于它的混合媒體項目。因為,在這篇文章發表之后,自由主義者之間關于這一說法有多荒唐出現了爭論——有人認為這是性別歧視,阻礙了女性的職業發展,諸如此類。但我想,除了我的丈夫,我與其他男人獨處的頻率會有多高?幾乎沒有。我同意這個規則是荒謬的和帶有性別歧視的,但我實際上就生活在邁克·彭斯的世界里。因此,我決定進行一項試驗,邀請我認識的男人與我共進午餐,不作任何解釋——除了我現在正在向你解釋的一切——之后我會給他們拍照并要求他們填寫一份問卷。你是我的第一個對象。”
“我很高興你沒有患上四期乳腺癌。”
“這很奇怪,也很特別。”頓了頓,艾琳說,“不過還是謝謝你。我也很高興。”
他們走進餐館,被領到一張桌子前,點了菜:她點了木瓜沙拉和油炸豆腐,他要了一份馬薩曼咖喱。她看著桌子另一邊他那張和藹可親又布滿皺紋的臉,對他萌生出一種好感,這與他們之間略顯無聊的談話似乎并不沖突。這種無聊究竟是他們在激情問候平靜下來之后不可避免的結果,還是他們所討論話題的反映?他和法拉正在裝修他們的房子;他參與了美國政府的募捐活動;他們對關于穆勒的調查所期許的,當然也是所有民主黨人對穆勒的調查所期許的。
他堅持要付錢,鑒于他很有錢,她也默許了。在服務員送還埃迪的信用卡之前,艾琳從她的包里拿出寶麗來相機和放在亞麻制文件夾里的手寫問卷。他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就填好了,然后對著鏡頭勇敢地笑了笑。
相片滑出來了,他說:“既然你提到了,我很少和法拉之外的女人單獨在一起。”他在桌子另一邊比畫著,“當然,不是像現在這樣。但即使就工作而言,也是如此。我想這是因為理財是一個男性主導的領域。你說你的展覽會在哪里?”
“我還沒想那么遠,”艾琳說,“得看這個項目的進展如何。”她很想知道,他究竟是羨慕她還在做藝術,還是覺得她是個傻瓜。
這時候,他若有所思地說:“我開車時會聽衛星廣播電臺的節目,我想你會稱其為經典。每當凱特·斯蒂文斯的歌出現時,我就會想起陶瓷工作室。”
“我知道!”她說,“前幾天雜貨店還播放著米尤扎克版本的《和平列車》!”
他們相視一笑,他說:“這很有趣。讓我們同法拉和彼得一起再聚一次吧。法拉是我們指定的日程經理,所以你最好發一份電子郵件給她。”
在車里,艾琳讀起了埃迪的回答:
日期2017年9月8日
姓名 愛德華·尼古拉斯·沃爾什
年齡49歲
職業 沃爾什·阿斯克爾森資本集團聯合創始人
在今天的午餐之前,你最后一次與你妻子之外的女人單獨相處是什么時候?工作方面:有時會和一個叫梅根的同事一起工作,雖然通常不是一個人。社交方面:甚至不太記得了……2015年?2008年?1995年?
您是否知道莫德斯托宣言,也就是為人所知的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或者邁克·彭斯規則?不知道
如果是,你對這條規則有什么看法?看起來很奇怪
當我邀請你共進午餐時,你的反應是什么?很擔心,很高興你沒事!
她最初的計劃是在一年之內的每個禮拜與不同的男人共進午餐。在列出了一份貌似合理的候選人名單——真正的朋友、雙子城藝術界的熟人、很早以前的Target同事、鄰居和以前的鄰居、兒子朋友的父親——之后,她意識到五十二個人太過于雄心勃勃了。她選了二十一個人,但是,當她減去那些她認為即使和他們一起吃一小時午餐也會很尷尬的人時,這個名單就降到了十六。在這十六個人中,有兩人是單身——一人離婚,一人從未結婚,難道單身男人不算例外嗎?還有兩位是同性戀,這引發了另一個問題:艾琳不會愛上他們的能力,或者反過來,難道不能反駁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所暗示的無處不在、肆無忌憚的異性戀欲望的威脅嗎?另一方面,都二〇一七年了,她怎么可能排除同性戀者,而不莫名其妙地站在彭斯一邊呢?
她放棄了以固定的時間間隔來安排午餐的計劃。如果她能回憶起和其中一個男人曾經單獨相處的時光,無論是多久以前,她都會在他的名字旁邊標“A”;如果他是同性戀,她就會標“G”;如果他是單身,她就會標“S”,不過她決定不與單身男子接觸,除非結婚的男性人數不夠。
二〇〇〇年中期,艾琳和她的家人搬回明尼阿波利斯后,一個名叫菲利普的人成了她兒子所在曲棍球隊的教練;他自己的兒子也是隊中一員。這正處于艾琳決定與她對集體活動的自然厭惡感作斗爭的時期,她經常報名提供團隊的零食。七歲和八歲的男孩每周能見三次面。艾琳沒料想自己會喜歡菲利普,這也許會讓一切變得更容易?當他向孩子們解釋曲棍球的規則和他自己的期望時,他非常耐心和清晰。
午餐時,他們約在一家草飼漢堡連鎖店見面,附近就是他做保險理賠師時的郊區辦公室。她先到的,當他過來時,她立即就能感覺到他的迷惑,但不像埃迪那樣,他不會問她為什么要叫自己。要么就是菲利普太矜持,要么就是他們彼此還不夠了解。當他們閑聊兒子們在大學里的表現時,菲利普僵硬地坐在那里,幾乎側著身子,沒有一絲微笑。
當然,這種迷惑正是關鍵所在。然而,他們點單后,她只能忍受五分鐘,如果連她身上的藝術家氣質都只能引發不適,那么她身上的中西部人氣質和女性氣質也無濟于事。“那么,”她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提議聚一下嗎?”
“我以為還會有其他人。”他說。
“你可真有趣。你聽說過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或邁克·彭斯規則嗎?就是說,如果你是一個已婚男人,你就不能和一個女人單獨相處,因為,你知道的,這不合適。”
與此同時,她翻了個白眼;他說:“有道理。”
當她試圖回憶他是否信教時,她說:“但這條規則適用于所有范圍,無論是個人行為還是職業場所。你從來沒有和一位女性同事見過面嗎?”
“同辦公室里的人說話和出去喝一杯還是有區別的。”
“你還記得我是一名視覺藝術家嗎?我正在做一個關于這項規則的項目,”她停頓了一下:“以及人們對它的看法。”
“‘項目’是什么意思?”他陰沉地瞇著眼睛。“我可不想出現在臉書的帖子里。”
“不,這跟臉書無關。我不會在未經當事者允許的情況下邀請其他人參與項目。我會拍個照,讓參與者填寫一份問卷。”
“哦,不,”他說,“我就算了吧。”
他們的食物到了——他是一個火雞漢堡,她是一個蔬菜漢堡。服務員走后她說:“那么,這個周末你有什么好玩的計劃嗎?”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他們就是這樣度過的。她溫和而好奇,而他冷漠;然后她說:“關于我的項目,如果你同意邁克·彭斯規則的前提,那會很有趣。讓同意的人和不同意的人都參與進來會很有趣。你愿意匿名填寫這份問卷嗎?”
“我還是算了吧。”
“我意識到我在這里違反了社會契約,但你——你——在選舉中——”菲利普茫然地看著她,她問道:“你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嗎?”
“我不喜歡總統的言辭,但彭斯似乎是個聰明人。良好的道德,良好的領導能力。”
有一次,在一場打成平局的曲棍球比賽的第三節,艾琳的兒子科林朝自己的球隊攻入了一記烏龍球。他的球隊輸了,賽后,當小男孩們聚集在冰面上時科林強忍著淚水,菲利普平靜地告訴隊員們,每個人都會犯錯,重要的不是某一特定的時刻,也不是任何一場比賽,而是他們在整個賽季中的表現。
在餐廳里,她說:“我希望我覺得彭斯會更好,但他對同性戀的厭惡,他對墮胎的限制,以及他向特朗普磕頭的方式——我覺得這真的很可怕。”菲利普沒有說什么,她補充道:“告訴你吧,我的大家庭成員中很多人都很保守。”
菲利普說:“是的,我不是一個喜歡爭論政治的人。”
在家里,在她的名單上,她在他的名字旁邊標了一個“U”,表示不成功。
如果艾琳的生活是一部電影,那么與她共進午餐的第三個男人將代表劇情的突破。前兩個都是啞彈,第三個將改變一切。但她的生活畢竟不是電影。盡管第三個人并沒有改變她的生活,但他很討人喜歡。這個男人是肯,她在塔爾吉特(譯者注:美國的跨境電商平臺)的前老板,現年六十八歲,退休了,住在白熊湖。他不像埃迪或菲利普那樣明顯需要為自己和艾琳在一起的原因找理由。相反,他儼然很樂意見到她,并且談話范圍很廣泛:他即將動身前往百慕大度假;他們以前的同事;他剛讀完一本六百頁的小說,他說這本小說的結尾讓他泣不成聲;還有一個很長的故事,他已經成年的侄女對自己的姐姐提起訴訟,理由是小侄女聲稱她們的母親在她死前給了她一個紫水晶手鐲,而大侄女則聲稱她的妹妹是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拿走了這只手鐲。艾琳喜歡涉及訴訟、姐妹和手鐲的長篇故事,并提了許多后續的問題。肯是同性戀,這有關系嗎?她相應地修改了他的問卷。
她一邊舉起相機,一邊說:“你有一點點……”她用舌尖在自己的左中門牙和側門牙之間滑動。
“祝福你。”他說著,用拇指指甲剔掉了羽衣甘藍的殘渣。
日期2017年9月25日
姓名肯
年齡68歲
職業2015年退休,擔任塔爾吉特集團高級董事
在今天的午餐之前,你最后一次與你妻子之外的女人單獨相處是什么時候?周末我和鄰居希拉去散步。
在今天的午餐前,你和一個不是你丈夫的男人單獨相處是什么時候?上周我和我的朋友雷吉共進晚餐。(在Acqua(譯者注:意大利菜餐飲品牌),順便說一句,它很美味,對腰圍沒有好處,但卻是一頓美妙的大餐!)
您是否知道莫德斯托宣言,也就是為人所知的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或者邁克·彭斯規則?假裝同性戀不存在并不能趕走我們。本屆政府不過是一群偏執狂和霸凌者。
如果知道,你對這一規則有什么看法?廢話。讓他們見鬼去吧,艾琳!
當我邀請你共進午餐時,你的反應是什么?你是一個多么有創造力的人!我很自豪能成為你的顧問。
特洛伊和艾琳相識于五年前,當時他們兩人都在東北部一家畫廊的當地藝術家展覽中展出了自己的作品,特洛伊的形式是金屬雕塑,通常是合金鋼。因為被一個醉酒的畫廊捐贈者逼到了角落,他倆在開幕之夜一拍即合,他們開始每隔一兩個月就約一杯咖啡。特洛伊不僅是艾琳名單上唯一的黑人,而且比她年輕十歲,長相英俊,還娶了一個名叫加布里埃爾的女人,她是市中心一家大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但是艾琳很少再見到他了。在他們成為朋友的十八個月后,特洛伊獲得了麥克阿瑟獎學金,突然間他就不在明尼阿波利斯了——而是在邁阿密、新德里或倫敦。當他們在上城區的一家壽司店見面時,艾琳已經有大約一年沒見過他了。
午餐的前十五分鐘感覺很棒。他們興高采烈地談論他們相識的畫廊的老板,她剛剛在臉書上分享了自己是一個裸體主義者。但就像艾琳預料到的那樣,盡管她很努力,他們還是沒有開始討論工作。這些一直是艾琳與特洛伊喝咖啡時最喜歡說起的點——他們談論各自技藝的不斷進步,他的焊接和她的編織,談論得如此細致入微,以至于如果有人無意中聽到,可能會感到難以理解。這一次,當她問到他當前的項目時,他告訴她,他正在曼哈頓的一家大型畫廊籌辦一場展覽,還說他正在尋找助理,如果她認識什么人的話可以推薦。他對她正在做的事情只字不問,以至于讓她懷疑他會不會覺得這樣做有些不禮貌,因為他的成功讓她相形見絀。
最后,在拍下他的相片并要求他填寫調查問卷之前,她描述了“審問格雷厄姆/彭斯”項目計劃。他的表情透露出懷疑。
“什么?”她說,“難道你認為這是個糟糕的主意嗎?”
“這完全取決于執行情況。”
“對,”她說:“當然。”
“我沒有聽到的部分才是它的變革性所在。神秘之處在哪里?你有一些寶麗來相片,幾張紙,然后呢?那是反芻,而不是變革。”
他說得沒錯。但他說話的方式既具有可實踐性又遙遠不定,就像有一些看不見卻數量龐大的觀眾,就像他在做一個TED演講,題目是“神秘之處在哪里?”
她諷刺地說:“謝謝你的鼓勵。”他說:“嘿,沒有人比我更支持你了。”
當她等待他完成問卷調查時,她突然意識到,從此之后,她可能再也不會一對一地見到他了——他不會主動詢問,她也不會。
日期10月4日
姓名 特洛伊·馬克斯韋爾
年齡39
職業 藝術家
在今天的午餐之前,你最后一次與你妻子之外的女人單獨相處是什么時候?昨天和我在紐約的經紀人共進午餐
您是否知道莫德斯托宣言,也就是為人所知的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或者邁克·彭斯規則?
如果知道,你對這一規則有什么看法?
當我邀請你共進午餐時,你的反應是什么?
當我邀請你吃午飯時,你的反應是什么?堅持住,艾琳
特洛伊沒有回答第二個和第三個問題,而是畫了一幅自畫像,一只眉毛揚起,輕蔑地抿著嘴唇。這幾乎足以讓她覺得他們會繼續做朋友。
第五個男人是亞貝,他是一個名叫哈利的男孩的父親,他在小學和中學時都是艾琳兩個兒子最好的朋友。艾琳不確定是否要在亞貝的名字旁邊標個“A”,因為事實上她和他單獨相處過很多次,但都不是有意為之。在他們的兒子們都還不會開車之前,她經常站在自家門口,讓亞貝從家里接送自己的兒子,或者她去亞貝家接送自己的兒子。他們也時常緊挨著站在一起,不是單獨站在一起——有時和亞貝的妻子卡拉一起站在溜冰場的露天看臺或是足球場邊上。所有這些都意味著,她不知道自己和亞貝之間究竟是很了解對方,還是幾乎不了解。
當亞貝在辦公室附近的一個切碎沙拉的地方和她見面時,他滿眼淚水,他說自己能感覺到是卡拉指使艾琳來見他的,但她——艾琳——確實是一個值得聯絡的好朋友。事情很快就浮出了水面,很明顯,他并沒有意識到她此刻正在努力了解究竟發生了什么:十天前,在威斯康星州大學一個兄弟會的地下室里,他的兒子哈利試圖自殺。哈利·哈辛斯接受了雙城的抑郁癥住院治療,還面臨著阿片類藥物成癮的問題,而他的父母此前對此一無所知。艾琳有一種幾乎無法抑制的沖動,她想給自己正在大學的兒子們打電話,既是為了詢問他們是否知道哈利的事,也是為了確認他們自己沒事。
在整個午餐期間,她低聲表達著毫無新意但真誠無比的同情,問自己是否有什么可以做的,問哈利治療計劃的后勤事宜。她吃光了自己的沙拉,亞貝的那一份幾乎未動。兩人在柜臺排隊后,她為兩個人買了單,所以沒有什么表明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結束了。
她事后才發覺,這次午餐期間,她是在那里檢查亞貝,而不是把他納入“審問”的項目中。她不是第一次意識到到,也許她并非在探索已婚異性戀社交的習俗,而是無意中展示了現代生活的孤立。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她考慮放棄這個項目。
十月,MeToo運動引發了廣泛關注,這意味著艾琳的項目變得更加具有相關性,或者更加令人討厭,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她計劃提前向杰克——六號男性——解釋這個項目,因為在所有入選名單的人里面,她可能最不了解他。
杰克和他的妻子洛麗是艾琳朋友的朋友。每年除夕夜,艾琳和她的丈夫都會參加同一條街上一對夫婦舉辦的晚宴,這對夫婦名叫莫德和卡爾,他們都是政治科學教授,目前正在布拉格休假。杰克和洛麗不住在附近,屬于別處的客人。
艾琳給莫德和卡爾發了一封聯合電子郵件,說如果他們在城里,她想設法哄勸卡爾參與她的項目,并詢問了杰克的電子郵件地址。卡爾回道:“艾琳,不需要哄勸!”在提供杰克的電子郵件之前,他描述了自己最近參觀布拉格國家美術館的經歷。莫德回復道:“卡爾和我經常在我們部門與異性同事一對一喝咖啡或飲料。沒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發生,這不僅能帶來一些額外的能量,而且這些能量還很重要。期望配偶為自己提供全部的精神和社會刺激是幼稚的。順便說一句,艾琳,我看到明尼阿波利斯的氣溫在下降,你能幫我們把房子里的暖氣調到五十五華氏度嗎?”
艾琳從未與杰克有過直接的個人接觸,盡管過去五年來她一直很喜歡在除夕夜與杰克交談,但除了在鄰居家里之外,她從未在其他地方見過他。他和他的妻子住在圣保羅,艾琳以為他是一名工程師,但她通過谷歌了解到他實際上是一家工程咨詢公司的地質學家。
她給他發電子郵件,建議在金山谷(譯者注:地名,位于美國明尼蘇達州亨內平郡)的一家大型啤酒廠見面,她知道這家啤酒廠離他的辦公室很近。她去吃午餐總是很早,但這次當她走進餐廳時,他已經坐好了。當她走近時,他站在那里,笑容燦爛。“收到你的來信真是個驚喜。”他說。稍作猶豫后,他們擁抱了一下。
他點了一杯啤酒,她也點了一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和她一起喝酒的男人是肯,他們喝了一杯白葡萄酒。服務員離開后,杰克指著面朝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說:“我剛剛讀到一篇文章,說愛因斯坦寫的一張紙被拍賣出一百五十萬美元。很明顯,他當時住在日本的一家酒店,當他給服務員小費時,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錢,于是他把自己對幸福的想法寫在酒店的信箋上,并把它送給了服務生。”
“嗯,”艾琳說,“如果我說我賭服務生更喜歡現金,會不會聽起來有點憤世嫉俗?”
杰克笑了。“我也想到了這一點,盡管這是在愛因斯坦得知他獲得諾貝爾獎之后。”
“那么,我想他那時已經完全進入愛因斯坦時代了,”艾琳說:“或者接近于此。”
“而且,是那個服務生的后代獲得了拍賣的錢。這能緩解問題嗎?”
“部分如此,但它聽起來還是有些傲慢。這和朝紙巾打噴嚏然后把紙巾遞給別人差不了多少。”
杰克又笑了笑,喝了一口啤酒,說道:“說到天才的類型,從我在臉書上收集到的信息來看,莫德和卡爾似乎很享受在布拉格的時光。”
“是的,我和莫德聯系密切,因為我是他們的看房人。”
“真的嗎?”杰克似乎被逗笑了。
“好吧,我在我們的屋頂上有一個工作室,可以俯瞰他們的后院,所以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替人看家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的活兒,而你是一位著名的藝術家。”
“哈,”艾琳說,“但愿如此。”她開玩笑地揚起眉毛,“你喜歡編織紡織品設計嗎?”
“你有展覽之類的東西,”杰克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是的,我在谷歌上搜索過你。是不是很奇怪?”
“我認為,在二〇一七年,任何人在谷歌上搜索其他人都沒什么奇怪的。也許你說的對,如果我的孩子們不去上大學,他們就會幫我看房子。提醒我一下。你家里還有孩子嗎?”
杰克點頭。“三個人中有兩個還在家里。瑪麗莎是卡爾頓大學的二年級學生,萊西在高中三年級,安妮在六年級。”
“你知道什么是藝術家殖民地嗎?”
“我想是的,但萬一我不知道,你何不直接告訴我?”
“就是藝術家,包括作曲家或作家,可以待上幾周或幾個月而不受打擾的地方。它們通常在農村,廚師會為你準備食物,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的工作要有效率。這聽起來可能有點荒謬,但多年來我一直在計劃,當我的孩子上大學時,我在自己的藝術殖民地能有一個永久居留權,就像不離開家一樣。我從來沒有真正成功申請到過,因為時間總是不合適,但我會把我的整個人生,你知道的,通過成為艾琳·T·拉森而變成艾琳·T·拉森獎。”
“你做到了嗎?”
“我是廚師,但,是的。”
他舉起啤酒說:“干杯。”當他們碰響酒杯后,他說:“我不知道你是否記得,去年除夕夜你給我推薦了一部韓國紀錄片。這是一部關于老婦潛水員的紀錄片。”
艾琳不記得自己提到過,盡管她記得那部紀錄片。他說:“我覺得很有趣,你還有其他推薦的嗎?”
“嗯,我每天都會看一部紀錄片,所以我可以給你一份我最喜歡的五百部紀錄片的名單。”
“真的嗎?”
“不是在周末,而是每個工作日下午。通常只在“網飛”(譯者注:“網飛”是一家會員訂閱制的流媒體播放平臺)上看。”
“這是艾琳·T·拉森獎的一部分嗎?”
她笑了:“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由于他們要討論的話題多得驚人,所以沒有特別的時間提及這個項目。她點了甜菜沙拉,他點了雞肉沙拉并問她是不是素食主義者——她是。接著他們談論了社區支持型農業(譯者注:一種直接營銷的農業發展模式,由一群承諾支持農場經營的個人組成;種植者和消費者相互支持,分享食品生產的風險和利益;旨在為客戶提供季節性和本地作物及全面食材;社區通常會在季節前支付費用,以支持當地農場,顧客可以從指定的取貨點取貨;這一模式最常用于農場,后來這一概念也擴展到了其他行業,如肉類和魚類)和他在明尼蘇達州西北部的一個網站上一直在做的一個項目,以及關于他工作的更多內容。當賬單過來的時候,他抓起賬單說:“一定要讓我來請客。”
“你應該讓我來請客,我會告訴你為什么。你知道邁克·彭斯規則或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是什么嗎?”
“關于男人和女人不能單獨相處的事?”
“沒錯。我的直覺是,你不是特朗普的支持者。”
杰克迅速搖頭。
“我邀請我認識的男人共進午餐,說實話,當我真正試圖強調它有多蠢的時候,我只是假裝在中立地思考這條規則。但與此同時,我認為這是很多已婚者在不知不覺中遵守的規則。”
“哦,這真是個好主意,”杰克說,“確實很有趣。”
他是在諷刺嗎?
他繼續說道:“我幾乎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我最后面對面見到的一個女人是我表妹杰西卡的朋友,她即將搬到雙城去。我們去年春天喝了咖啡。”
“先等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有一份問卷給你,問你相關的問題。但是,你跟她在一起究竟是咖啡社交還是因為更專業的網絡工作?”
“她在鎮上看房子,想了解社區和學校的情況。”
“從那以后你們見過面嗎?”
“她家搬家后,我們請他們來吃了晚飯。”
“我認為你所描述的是那些不愿意遵守規則的人中的一個例外。你被允許與一個異性見一次面,然后如果你們再次見面,那是在你們被分到一個類別之后,無論這個類別是情侶朋友還是職場熟人。但已婚男女不可能建立一種全新的、完全屬于社會的友誼。”
“哇,”杰克說,“這都是令人沮喪的異性戀規范。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很高興能和你在一起。你是我認識的最酷的人之一。”
她經歷了一瞬間的困惑和不安,然后說:“我的兒子阿爾洛最近告訴我,人們不再使用‘酷’這個詞了。他說每個人都說‘棒極了’或‘酷斃了’。但他在幾分鐘后用了‘酷’這個詞,這削弱了他自己的說法。”
“那樣的話,”杰克說,“如果我說你很機智,很有魅力呢?”
她笑了。“我保證我沒有引誘你。”
“我只是出于好奇,”杰克說,“彼得覺得你的項目怎么樣?”
“我還沒跟他提過。”
盡管杰克點著頭,但她感覺到他吃了一驚。
她補充道:“沒有任何特別的原因。我很少和他討論我的藝術。”
“明白了。”
“項目的另一部分是,我要給和我共進午餐的每個人拍照。你能接受嗎?”
“我得警告你,我笑起來很傻。”當她從包里拿出寶麗來相機時,她說:“有人告訴你嗎?”
“沒有,但我看到自己的相片后就會想,真是個傻瓜。”
她舉起相機,眼睛緊放在取景框后面,說:“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傻。”她很想說,你很帥。但她沒有這么說,她只是說:“你看起來很棒。”
她開車回家時意識到,她忘了讓他填寫問卷;她因為談論這件事而分心,并忘了把問卷給他。她決定給他發電子郵件,詢問他們是否可以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再見面五分鐘,也許就在他的辦公室外面。
當她把車開進車庫后,她查看了一下手機,一封來自杰克的電子郵件正在等著她。她十七分鐘前離開了餐廳,而他十分鐘前發了一條信息:“艾琳,見到你真是太興奮了。(我做對了嗎?)如果你想再次聚會,請告訴我。隨時和你一起冒犯邁克·彭斯的體面是我的榮幸。祝你好運,杰克。”
他沒有讓她去他的辦公室,而是建議他們第二天下午在沃斯公園見面。當她拐進格倫伍德大道外的停車場時,他斜靠在駕駛座一側的車門上,雙臂交叉。當他意識到是她的時候,他張開雙臂微笑。這一次,當他們在片刻猶豫后再次擁抱時,感覺非常尷尬。他指著沃斯湖說:“有時間走一會兒嗎?”
她穿的鞋子不太理想;不夠體面的是,她比前一天更加注重自己的著裝,而且還穿了高跟鞋。“當然,”她說,“不過你介意現在就填寫問卷嗎?這樣我就不會再忘記了。”
她從文件夾里取出問卷紙遞給他,當他把紙壓在駕駛室一側的窗戶上時,他轉過頭熱情地說:“我有沒有說過,你想出了一個和很多男人約會的方法,還把它當作工作,這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她猶豫了幾秒鐘,然后說:“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在批評社會等等。但你必須承認你發現了一個巧妙的漏洞。”
她盯著他:“這太侮辱人了。”
“哦,天哪。”他看起來真的很沮喪?“我在開玩笑。哦,不。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逗你笑。”他們都很安靜,他補充道:“真的,對不起。我現在感覺自己像個混蛋。”當她仍然什么都不說時——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朝著那張問卷紙點了點頭,說道:“如果我做完這件事,在我們散步的時候,我會向你坦白一些事情。一些背景。”
她支吾道:“好吧。”當他把完成的問卷遞給她后,她把它塞進文件夾,然后把文件夾塞進了包里。他們朝著人行道走去,他毫無鋪墊地說:“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的婚姻都很不幸福。我們做過夫妻治療,諸如此類的事情,我認為我們只是個性不同。但我不想看到孩子們還在家里就離婚了,因為我意識到我在這里并不公正,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洛麗會讓離婚變得盡可能丑陋。她會牽扯到我們的女孩。洛麗不是你所說的追求現世安穩的人,也沒什么邊界感。在進行了兩年的婚姻治療后,我想,為了不失去理智,我需要放棄改善婚姻的希望,接受它。這聽起來可能挺失敗的。但她和我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當時我也在想,如果我有機會和別人建立一種不同的關系,我會抓住這個機會。背叛妻子并不是我的計劃,但我只是不想在沒有愛情的情況下死去。”
他們路過一個空蕩蕩的海灘,沒有對視,這時她說:“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他說:“當我收到你的電子郵件時,我想也許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她停止了行走,他也停止了行走。她真的很震驚。她說:“你是什么時候決心會在情況允許的情況下不忠的?”
“六七年前。”
“那段時間里,有多少人?”
“沒有。說實話,我從沒碰到過任何機會,甚至沒有任何可能。我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吸引過,除了表面上的。但這不僅僅是因為我收到了你的一封隨機郵件,讓我燃起了希望。特別是你。如果這一切聽起來很瘋狂,我很抱歉,但還有一件事我需要提一下。你還記得我們在莫德和卡爾家度過的第一個跨年夜嗎?我們圍著桌子討論要紋什么樣的文身?”
再一次,她確實記得,但有些模糊。
“人們在說孩子的名字或玫瑰之類的話。我說的是明尼蘇達州。然后你講了一個故事,你五歲的時候去俄亥俄州看望你的祖母,在她的床上瘋狂地跳,就在那一刻,地震了,所以當你停止跳躍時你周圍的整個房子、所有的家具都在搖晃。你說你會文關于那次地震的記錄。”艾琳笑了,但杰克的表情很認真。他繼續說道:“桌上有人說,‘你一定是害怕自己的力量’,而事實上你說,‘不,我只是對這件事沒有再發生感到失望。’我坐在你對面,你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連衣裙,露出了鎖骨,戴著一條帶橢圓形吊墜的銀項鏈或諸如此類的東西,我簡直被征服了。”他以一種強烈的、詢問的神情注視著她。
這一切仍然令人驚訝,每一部分都如此。她把目光移開,然后回頭看他,他說:“那么你呢?如果你告訴我你的婚姻沒有像我的那樣破裂,我不會——好吧,我對你的感覺還和以前是一樣的,但我會尊重你。”
幾秒鐘后,她說:“當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以沒有浪漫地看待生活而感到驕傲。我沒想到彼得會,你知道的,會愛上我。我們是在他申請了州外的醫學院之后認識的,當時他正在等待被哪所學校錄取的消息,我幾乎是因為有人決定成為一名交換生而嫁給了他。對我來說,不要成為一個只住在明尼蘇達州的人很重要。”她微微一笑,說:“太可怕了,對吧?”
“你被他迷住了嗎?”
“更像是我們倆都認為對方可靠?我很天真的一點是不知道他的工作有多少。即使現在,他每周工作七十五到八十個小時。當孩子們還小的時候,我們住在城市里,沒有家人,撫養雙胞胎太難了。彼得和我并沒有提前決定要我辭職,但繼續工作也沒有任何意義。”
“現在呢?你們在一起做事兒嗎?你們睡在同一個房間嗎?”
如果這是性的委婉說法,她會忽略它。她說:“因為他工作太多,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周日。我們有一輛雙人自行車,經常出去長途騎行。或者,在冬天,他喜歡在群島湖上滑冰。”
“他支持你的藝術嗎?”
“他是一個從骨折等方面來思考問題的人。所以,如果我說,‘我正在制作一個關于一八七八年工廠爆炸的纖維裝置’,這對他來說當然有點荒謬。但他沒有告訴我不要搞藝術。”杰克看起來很震驚,她告訴自己她只是在開玩笑,艾琳補充道:“你還想和我有一腿嗎?”
他說的話,就像任何人對她說過的一樣毫無防備,“如果你想和我有一腿,我就愿意和你有一腿。”
后來,當他們確實發生外遇時,他們都沒有說“外遇”,也沒有用“不忠”這個詞。盡管表面上的文化觀念會認為他們所做的事情是卑鄙的,但他們彼此之間使用的詞語是她和孩子們在一起時最甜蜜的用語:我的愛人,我的寶貝,我愛你,我想你,我太愛你了。
他們制造的陳詞濫調比起一般的陳詞濫句的影響力而言絲毫不遜色。他們在酒店會面,偶爾也會在某個僻靜的停車場的汽車里會面。他們通過一個她以前從未聽說過的應用程序進行交流,這個應用程序會在一小時內自動刪除他們的聊天記錄。她迷上了手機。她暫停了“審問”,甚至取消了她已經安排好的與一名男子共進午餐的計劃,一年前,她在一家食品銀行做了志愿者。
她和杰克在沃思湖邊討論他們的第一頓午餐和會面的時間比他們實際吃午飯或在湖邊散步的時間多得多。他們反復地講述自己在想什么,他們認為對方在想什么,他們覺得自己的哪些言論最愚蠢,以及他們對對方的哪些言論印象最深。
起初,他們一周見一次面,但他們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魯莽,有一次在圣誕節前,他們一周見了四次,一次在一月的一個周末。(他們不必擔心在莫德和卡爾夫婦家的除夕夜,因為莫德和卡爾都在布拉格,直到夏天才會回來。)2月份,當艾琳的車在離尼科萊大道千禧酒店一個街區的地方被追尾時,她想,把戲被拆穿了,她的秘密歡樂要被破壞了。為了解釋為什么沃爾沃修理廠的一輛租車會在他們的車庫時,她告訴皮特自己發生了車禍,但是,他沒有問她在哪里,更沒問她當時為什么在城市的那個地方,他什么都沒問她。
相反,在艾琳給杰克發了一封關于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寫給一位年輕女科學家的一封信被拍賣的郵件后,把戲被拆穿了,她的秘密歡樂也被破壞了。艾琳給這封電子郵件標注的主題是“我們的守護神”。電子郵件正文中有一個文章的鏈接,還有一句話:“我迫不及待地想在星期二親吻你!!”這封電子郵件是在他的筆記本電腦在廚房桌子上打開著的時候接收到的,他的妻子洛麗在他打開筆記本電腦之前讀了它,并與他對質。此外,她還打電話給他們上大學的大女兒,向她描述了發生的一切。杰克一邊哭一邊打電話告訴艾琳,他們必須結束這段關系。他們都說彼此不責怪對方——為什么她把文章用電子郵件發給他?因為她不知道如何在應用程序上發送鏈接。但她為什么沒有意識到發電子郵件是個糟糕的主意呢?——而且他們都說他們還會再來一次,不管結果如何。
艾琳和彼得的習慣是,如果他八點半之前下班回家,他們就會一起吃晚飯,但如果他回家晚于八點半,她就不和他一起吃飯了。九點十五分,他進了家,洗了手,重新加熱了她放在一邊的那盤慕薩卡,吃了它,用午睡巾擦了擦嘴,然后說:“我今天在醫院接到了洛麗·迪爾的電話。無論你做了什么,你都需要立即停止。”到這個節骨眼上,當想到彼得時,她對近二十五年來她所接受的彼得時而感到內疚,時而感到驚訝。那天晚上,她感到麻木,但也感到羞愧。彼得知道以吻窒息的判決嗎?洛麗和杰克的大女兒呢?有兩個晚上,艾琳睡在工作室的沙發上,然后她和彼得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生活。
她和杰克交流得稍微多一點,他們在他停著的車里進行過一次過度緊張的交談,但一切事實上已經結束了。他告訴她,他和洛麗正在進行夫妻治療。如果他想離開洛麗,艾琳就得離開彼得。但杰克從未動搖過不想離婚的念頭。而且,盡管她考慮過離開彼得,但她還是決定不這么做。她確信,在金錢方面,他會冷靜而細致地把她搞到屁滾尿流。她將不再擁有住所、工作室和醫療保險。
春天是可怕的,讓人難以忍受;夏天更是如此,因為天氣宜人,溫度適宜,湖面波光粼粼。想到杰克的生活離她如此近,他在圣保羅的房子離她家十英里,他在金山谷的辦公室離她家只有五英里,多么奇怪啊。艾琳一直期待著每周和他見面兩三次的插曲,那種興奮和親密的感覺仿佛是一場狂熱的夢。但它看起來仍然是真實的,她記得一清二楚。
在他們結束關系幾個月之后一天上午的稍晚時分,在她的工作室里,她偶然看到了“審問”項目中的相片和問卷。她當時在沃思湖散步回來后看了杰克的回答,但她不記得了,可能是因為那天她太激動了。
日期2017年11月6日
姓名D.杰克
年齡50
職業 地質學家
在今天的午餐之前,你最后一次與你妻子之外的女人單獨相處是什么時候?正如我所提到的,去年春天我和我表妹的朋友喝咖啡。
您是否知道莫德斯托宣言,也就是為人所知的比利·格雷厄姆規則,或者邁克·彭斯規則?是的
如果知道,你對這一規則有什么看法?我不同意這一點,但如果我假裝不懂邏輯,那就不真誠了。
當我邀請你共進午餐時,你的反應是什么?我很高興能見到你。
她希望他的問卷能傳達一些核心的事實,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盡管這樣很好,但與他在填寫完問卷后所說的話——“特別是你”——或者在接下來幾個月里的多次熱切的忠誠表白相比,這些就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八月初,莫德和卡爾休假歸來,在一家酒吧的露臺上,艾琳向莫德坦白了一切。“我還是不知道,”艾琳說,“所有這些是否證明了比利·格雷厄姆和邁克·彭斯的正確性?還是說,即使是停止的時鐘,每天也有兩次是正確的?”
莫德的表情滿是深沉,而不是憤慨。“地球上幾乎有八十億人不是嗎?”她說,“你想讓邁克·彭斯告訴你如何生活,這也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