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舞臺劇《新小二黑結婚》的女性特征

黃彥卓

2021 年10 月，承蒙山西演藝集團的合作邀請，我將趙樹理先生的小說《小二黑結婚》改編成庭院沉浸式喜劇在山西高平演出。2022年4 月我再次編排這部作品，《新小二黑結婚》又被搬上話劇舞臺，在太原工人文化宮魔盒喜劇場演出至今。作為這部戲的編劇導演，在尊重趙樹理先生原作的基礎上，以全新的角度創意、結構、解構該作品，從中我也思考了關于《新小二黑結婚》中兩個重要的女性角色——小芹和三仙姑的人物特色，以及她們給現代觀眾的情感共鳴與啟示。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基本原則就是“至高任務”的理論，也就是主張藝術家要有先進的世界觀，認為先進的世界觀是進行自覺創作的必要條件。毋庸置疑，在80 多年前，趙樹理先生寫作《小二黑結婚》是非常符合斯坦尼這一理論的，作品在那個時代所具有的先進性極富戲劇張力，更是當時轟動的、鼓舞人心的好作品。“至高任務”的作品是真正寫給人民的作品，這讓藝術家的目光變得特別的尖銳，想像力極為活躍。小芹與三仙姑兩位女性角色的描寫，可以說極具代表性。小芹受到自己喜歡的青年小二黑的鼓舞，是勇于追求愛情與自由的女青年，她甚至面對金旺、興旺村里的強惡勢力決不妥協，這是當時農村少有的女性形象。而三仙姑——小芹的媽媽，就太具有普遍性了，每個村子里都會有這樣的神婆，涂脂抹粉，喜歡和男青年打情罵俏。這一正一反的女性角色，亦正亦邪的母女關系構成了全劇的喜劇性之一。

怎樣讓戲劇找到通往現代觀眾心靈的道路，這是每一個導演在排演之前面臨的問題。小說《小二黑結婚》是以小二黑的成長為主線的，男性角色眾多，主要的女性角色就是小芹與三仙姑。小芹的出場是美麗而青春的，她會給觀眾帶來如沐春風的感受，空氣中彌漫著“戀愛的味道”；而三仙姑的出場是滑稽搞笑的，也是那個時代農村特有的愚昧與陳腐。這些人物塑造與舞臺表達和80 年前如出一轍，現代觀眾會接受這樣典型化與臉譜化的女性角色嗎？

作為喜劇，引人發笑只是一些表面的噱頭或表面的境遇，并不是《小二黑結婚》的初衷。1943 年趙樹理先生在寫這部小說時，是源于一個真實的故事。真實故事中的小二黑和小芹相愛，卻被封建迷信及農村惡勢力迫害致死，這在現實中是一個十足的悲劇。趙樹理先生把這個寫成一個語言詼諧樸實、結局圓滿的故事也是想讓更多的農民看到、看懂，從中覺醒過來。這是此部小說的價值，也是其先進性的思想標志。

思想標志與藝術標志是一部舞臺作品的一體兩面。藝術標志是情節的真實性、人物性格的真實性以及是否符合現實生活等等，如果小芹和三仙姑這樣的女性形象，脫離了那個時代農村特有的典型環境特征，完全趨從現代觀眾審美，這樣也就歪曲了思想內容。所以關于小芹和三仙姑的人物塑造，我決定不做改編，原汁原味地表現那個時代的人物特色。如何把觀眾很快帶入劇情，就是讓母女倆的對話方式有所調整，讓人物對白更具現代審美的價值。

以下是本劇第二場小芹與三仙姑的對話，與大多數傳統劇目《小二黑結婚》的處理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女人的斗智斗勇，不僅風趣幽默，而且明顯小芹略勝一籌。現場觀眾并沒有覺得沉重，反而這種母女對話，在我們的生活中非常常見。

［白天。

［三仙姑家院門口。

三仙姑 我們家小芹命好，今天有人來說媒，人家可是閻錫山部下當過旅長的退職軍官，有錢！死了老婆又有錢，天賜良緣，小芹，你要享福了！！

小芹媽，你說這個媒有這么好？

三仙姑 媽還能騙你！

小 芹 那太好了，我同意！

三仙姑 那太好了。

小 芹 你嫁！

三仙姑 什么？

小 芹 你說好你嫁。反正我不嫁。

三仙姑 小芹！你個不識好歹的死丫頭。

［三仙姑突然打起哈欠神上了身，坐在桌上就唱了起來。

三仙姑 天靈靈，地靈靈，天上地下我看得清。前世姻緣由天定，不順天意活不成……

［小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娘耍完。

小芹媽媽！以前你神上身，我都不信，這回我是真信了。

三仙姑 你信了？神說的，可不是我說的！

小 芹 神說，前世姻緣由天定，不順天意活不成！

三仙姑 對！

小 芹 這就是說我要是不和二黑哥好，我就活不成了！

三仙姑 啊？

小芹媽，這可怎么辦？我得去找二黑哥去！

［小芹跑。

三仙姑 死丫頭，你腦子被門擠了？我唱的不是這個意思！小芹！

我認為這就是導演的聯想形象，它不是真正的形象，只是聯想出來的某種情境，它是導演建筑演出大廈所用的磚石。舞臺上行動著的人物的真實程度和典型程度，是從故事的發展和沖突中產生的，從觀眾對于舞臺上發生的事件的直接感受中產生的。三仙姑與小芹這對母女關系，不是孤立存在的，她們價值觀的沖突在現代家庭的母女關系中也一樣會出現。這就找到了與觀眾的情感連接。

在法國文學史上，波伏娃的名字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在波伏娃諸多著作當中，《第二性》影響極大，被譽為“20 世紀西方女性的圣經”。這部著作，是她隨著寫作的深入，想到了她的好朋友扎扎，因為家人的反對而殉情，她看到了太多的愛情悲劇，包括她自己。這些理性的思考使她萌發了寫一本關于女性的書的念頭，一本比較全面的論述女性的書，能起到喚醒女性、引導女性的作用。1946 年她開始了艱難的寫作，那句舉世聞名的話“女人不是先天就有的，女人是后天形成的”這是全書的精辟論斷。而這本書與中國的小說《小二黑結婚》的暢銷幾乎是同一時期。

小芹的獨立意識，敢于反抗封建的包辦婚姻，與村里的惡勢力斗爭，這是整個歷史時期的寫照。而我們今天不僅看到了小芹的反抗精神，同時也看到了三仙姑的命運悲劇。三仙姑年輕時也是美貌清純，卻是包辦婚姻的犧牲者。她的丈夫與她很少交流，這使得生性外向、極其自戀的她喜歡與年輕異性接觸，即使老了，也要頭戴花、臉抹粉的和村里的小伙子打情罵俏。一個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女人就這樣在婚姻中扭曲成長，她更不相信愛情和婚姻，她為小芹選擇有錢的退職軍官，并非出于對女兒的愛，而是出于對生活的理解。這似乎是更加悲劇的地方。

在一部戲劇作品中，每一個形象都有確定不移的任務和作用。從《新小二黑結婚》的現場來看，小芹和三仙姑這兩個女性角色雖然戲份不是最重，但她們的每次出場卻非常引人入勝。別林斯基曾說：“生活現象與生活本質的矛盾就是喜劇的事物范疇”“喜劇中的生活是對自身的否定”，我想這也是這兩個女性形象不能篡改的原因，她們的存在就是女性生存于世界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