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獨屬我的蒼穹

周曉玲

我有一個自小時就有的愛好——觀天。自記事起，我便常常坐在天臺的欄桿上，抬頭望向那一望無際、遠在千里之外、高于白云的湛藍天空。

清晨，天空是魚肚白色的，遙遠的地平線上隱約透出一線微光，還有深深淺淺的朝霞涂抹其上；到了傍晚，天空不再是單一的藍色，而是漸變的——離地平線最近的是青色，而后由鵝黃、淡粉、淺絳，一路蔓延到天際的湛藍。

看天的時候，大多都是媽媽陪在我的身邊。“雖然我不懂天有什么好看的，但你喜歡啊，所以我就陪著你。”多年后，媽媽這樣回憶著。

待年齡稍長、步入初中時，我似乎更喜歡看天了。或許是因為剛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落榜，我變得孤僻了許多，不再愿意去結交朋友。下了課，耳邊是同學們的嬉鬧聲，而我卻只會偏過頭，回避同桌的目光，癡癡地望向天空。天邊云卷云舒，白云總是一次一次飄走再歸來，有時云層匯聚起來，像是一座城……云城之中，是否有一隅孤島獨屬于我呢？

那時，我在集體中，又何嘗不是一座孤島呢？

天色陰暗的一天，教室里飄蕩著同學們的瑯瑯書聲，我卻盯著課本，心中無法自制地想起《莊子·逍遙游》中的那句“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天色湛藍，這是它原本的顏色嗎？進屋多時的老師早就注意到了我，還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把我請去當“門神”了。

走廊的空氣中摻雜著水汽，狂風攜著濕意刮過我的臉，天邊隱隱有烏云翻滾。

大雨欲來啊。我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她與我揮手告別的那個下午。

她曾是我的英語老師，很年輕，有一頭飄逸的長發。她很溫柔，常跟我聊天。后來我問她，這么多學生，她為什么獨獨喜歡跟我聊天。她笑著說，第一天開學，同學們都瞪著眼睛看她，只有我看著天空。“多與眾不同的一個孩子啊。”可能是她覺得我太過孤獨了，所以總陪著我一起看天。

她的身體不好。我們認識的第二年，她病了。我趕去見她時，她已收好了東西，工位上空空蕩蕩。看到我，她一臉疲態地笑了笑。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有幾個很刺目的針孔。

年少的我尚不懂什么叫離別，只是沒來由地覺得難過。她揉揉我的頭，把一個晴天娃娃塞在我手中。

自那日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又總是時常想起她。我想起她離開學校的那天，我看著陰霾的天空，盼著風雨能把她留下。可是我也明白，真的要離開的人，風雨也是留不住他們的。有些人不可能永遠陪著我，就像天空不可能永遠放晴。而我應該做的，不是孤高地抬頭看著天，而是走好腳下的路，關心眼前的人。

下課鈴聲響起，同寢的幾個姐妹一臉緊張地圍在我身邊，小心翼翼又笨拙地安慰我。自開學以來，我第一次會心地展開笑顏，輕輕抱住了她們，甕聲甕氣地說“我沒事”。她們舒了口氣，開開心心地回抱住我。我們笑作一團。

是我明白得太遲，但謝謝你們，還愿意接納我。

如今，我已許久沒有閑暇心思看天了。某次晚自習結束，回寢室的路上，我久違地抬起了頭，只見漫天星辰熠熠生輝。

“在想什么？”

我收回目光，看向身側——是好友盈盈的笑靨。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今天的星空真的很好看。”

“真的哎！”她連忙抬起頭，細數繁星點點。

我環顧四周，只見身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身后是明明暗暗的燈火，天上是遼遠無盡的星空。何其有幸，我亦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也許未來，我不能時刻擁有母親的耐心陪伴、老師的溫柔教導和好友的笑顏相隨，也許再無人與我共賞這一片湛藍的蒼穹，但我仍然會在獨處之時，不忘抬頭看一看天，而后低頭走好腳下的路，賞一賞身邊的花。

選自《中學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