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柵欄的手

董改正

女兒就讀的高中比較偏遠，離市區約半小時車程。高中時間緊，經不起來回折騰，陪讀就成了必然。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我必須像老燕一樣，在晨曦初起時便飛離巢穴，在晨霧未散時便飛掠在田野上覓食。完成一天的工作后，我騎車穿過半座城市，來到出租屋陪她。若在晴日，月華如水，路燈靜立，樹影如藻，路旁湖水的魚腥氣陣陣漾開，微涼、蛙鼓、蟲鳴、荷香、桂香，想著女兒就要下自習，想著電動車車籃里有她喜歡的食物，想著她開心得嘰嘰喳喳，不由地微笑了。而在雨夜、雪夜，風雨如晦，風雪漫天，騎行是艱難的，我得告訴自己，慢一點，穩一點，不能摔倒。

生物鐘準確無誤，天色微明時便醒了，我想讓女兒多睡一會，就躡手躡腳地準備早餐。時間差不多了便喚醒她，看她洗漱、吃早餐、捧著書匆匆而去，我也騎車奔赴自己的戰場。女兒在學校食堂吃中餐、晚餐，吃多了也不免抱怨幾句。我下班回到出租屋，燒水、煮宵夜、收衣疊衣，然后帶著一點零食去校門口等她。這點零食是我柔軟的心思，也是她雀躍的依偎。

我們的交流大多在回家路上的十幾分鐘內。她跟我說班級的事情：誰搞怪了，誰挨老師批評了，誰收到情書了……有時，她忽然想起什么事，還沒說就笑不可支，我便陪著她一起笑，等她平靜后說出那個覺得好笑的笑話，再陪她笑一回。這一路便充滿了笑聲。

學校原有一條側路，走那條路到出租屋只要五分鐘。后來，學校出于安全考慮，在出口處安了一道鐵柵欄門，路便不通了。高三這年，為了給女兒送午飯，我調整了作息。第一次送飯沒有告訴女兒，等我繞了一圈進入校園時，看到她拿著飯盒，正準備飛奔向食堂，看見我，愣了一下，繼而張開雙臂朝我跑來，結結實實地擁抱了我。我看到她眼里淚光閃動著說：“爸，下次別進來了，路遠天熱，你就在那扇鐵門邊遞給我吧。”

第二天，晴空一碧，白云絲絲縷縷。我做好了飯菜，來到柵欄門前等女兒，竟然碰到七八個拎著各式飯盒的家長，都踮著腳向里看著、盼著。放學鈴響了，校園里熱鬧了。我的女兒飛奔來了，在一群孩子中眉開眼笑，向我伸伸手，接過飯盒問：“什么菜？”其實，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飯盒，還習慣性地問。她一邊吃，一邊跟我說話，許多孩子都是邊吃邊跟家長說話，都帶著笑。風搖著滿樹的光斑，在她臉上搖曳，在他們身上晃動。這幅畫真美。

我伸出手去，穿過柵欄，陽光落在我的手上。我讓她離我近一點，好替她拂去嘴角的飯粒。蟬聲亮起，盛夏即將來臨。她將飯盒遞給我，說：“爸，我去教室了，你睡一下再去上班。”她的身前，陽光萬丈，如一萬匹奔馬，一陣風刮起，激起長嘯，我似乎看到它們沖過柵欄，奔向遠方。

選自《莫愁·時代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