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認知作戰的“制勝之門”

楊耀輝

認知作戰，是繼火力、機動力、信息力之后，又一個戰場制勝的頂端，它經歷了數千年的人腦隱性對抗之后，在現代戰場上露出了新的面容。

認知制勝的基礎：算力無處不在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廟算”雖沒有那么精細，但也是認知戰爭勝負必不可少的環節。如果說古代戰爭勝在“廟算”，那么現代戰爭勝在算力無處不在。

算力無處不在，是云腦送算模式的升級。當前作戰中的典型認知過程是，人在回路上、人在回路中或人在回路外，數據信息匯聚到“云腦”之中，“云腦”利用強大算力提取出認知，再返回給相關作戰平臺。這種“云腦送算”模式，面臨著兩大問題：一是算力輸送延時，通信網絡時常面臨無法及時把算力送達末端的困境，雖然5G提供了新的解決方案，但基站覆蓋范圍有限不利于它的軍事應用；二是云腦認知遲滯，現代戰爭的蓋然性極高，隨之而來是算力需求瞬間爆發，當計算量超出云腦的最大負載，認知結果及時呈現也就成了奢望。現如今眾多互聯網公司面臨的一個共同難題，就是自己的“云中心”算力究竟要多高，才能應付不到1% 的計算峰值時刻。近年來世界各國軍隊都在尋求算力供給的有效解決方案，云網融合、一跳入云、云隨人走等，迅速成為戰場上算力輸送的新方式，也正在把每一個作戰單元升級成能夠自主認知的有機體。

算力無處不在，是作戰邊緣崛起的推動。在漫長的作戰方式演進過程中，由于作戰邊緣難以控制，邊緣側的認知往往被忽略或無視，邊緣單元也因此淪為認知的執行者。而讓聽得見炮火的人去指揮戰斗的經驗卻反復告誡我們，邊緣的認知往往才是對戰場態勢的準確判讀，這也是軍隊這個層級性組織能夠高效運轉的關鍵所在。近年來，分布式的作戰力量、去中心化的網狀架構、高智能的自主平臺，使邊緣參與作戰協作的需求空前提升，邊緣必須在高強度對抗戰場上完成自主認知，才能真正摘掉“鋼鐵無智”的帽子。類似F-22等第五代戰機充當戰斗云的場景隨處可見，可攜帶的戰術云裝備已成為作戰人員的親隨，能縫入軍服具備感知周邊環境信息并可簡單計算分析的新型光纖維正在研發中，有軍事專家預測未來戰場上的計算任務有90%會在邊緣側完成，算力正在伴隨邊緣側的崛起而無處不在，邊緣計算正在成為戰場上算力供給的重要模式。

邊緣計算是指在靠近物或數據源頭的一側，采用網絡、計算、存儲、應用核心能力為一體的開放平臺，就近提供最近端服務

算力無處不在，是數據驅動認知的必然。戰場上的數據呈爆炸式增長，僅靠人類大腦處理顯然無法應對這樣級別的計算任務。而實際上，現代戰場上瞬間產生的海量數據，絕大多數都不是給作戰人員的，而是給成千上萬的嵌入式芯片、智能終端和便攜計算機的，只有機器才能應對現代戰場上的海量數據，也只有機器和機器之間達成“數據共識”——即機器認知，才能真正把數據轉變成作戰人員可以讀懂的信息，從而具備從信息中提取認知的可能；否則，連機器都讀不懂的數據，或機器之間不能完成流轉的數據，在戰場上會很快因失去載體而湮滅。戰場上海量數據的處理壓力、機器才能認知數據的現實，倒逼著算力嵌入到武器平臺之中，隨作戰終端遍布于戰場各個角落。美國防部在2022財年在微電子上的投資份額達到23億美元，這是美軍在云計算戰略上的持續投入，也表明美軍把算力無處不在作為了戰斗力建設的重心。

認知制勝的起點：群體智能涌現

認知的形成在于大腦。現代戰爭的大腦由人腦、機腦和云腦融合而成，它們各有各的優劣，只有密切協作、交流互認、應激共發，才能產生認知涌現效應。

微電子技術是一門作用于半導體上的微小型集成電路系統的學科

群體智能涌現，是現代戰爭認知基本方式。人腦顯然無法應對現代戰爭中如此之多的數據，高水平的指揮人員每分鐘閱讀也不過1000字左右，而1個千字電子文檔的大小僅幾百KB，但戰場上每分鐘需要指揮人員閱示的數據流量又何止是成百上千MB。機腦的優勢在于可以下行吞吐人類看不懂的數據，但它過于死板，一旦植入算法就很難改變，而自學習也不過是同類數據驅動之下的算法優化，當它碰到之前沒有見過的情形時，就顯得力不從心。云腦，儲存了大量人腦無法牢記、機腦無法植入、網絡無法存儲的數據、模型和算法，它的目標是無所不有、無所不包、無所不能，但它不可能窮盡所有未發生的作戰場景。人腦雖然計算能力有限，但邏輯推理能力超強，機腦雖稍顯死板但數據給對就不會出錯，云腦雖遠離作戰前沿但包羅萬象，只要“人-機-云”緊密協作，無論戰場出現何種場景，都能在短時間內，信息不完全情況下，做出不一定是最優，但不失為臨機決斷的作戰方案。

群體智能涌現，是對單云認知架構的顛覆。曾經一段時間，美軍的聯合信息環境也好，俄軍的統一信息空間也罷，都企圖構建一個單一技術架構的認知云環境。然而，猶如不能苛求艦艇把航速“節”改成“馬赫”一樣，這種單一云認知架構解決了“統”的問題，但帶來的是不少武器裝備被排除在作戰體系之外，甚至把本方桎梏在自己構設的“信息繭房”中，失去對整個戰場的準確認知。2021年12月，美國防部用“聯合作戰人員云能力”新項目，推翻了原來總價100億美元的云項目合同，主要目標就是要構建“多態云”架構，把亞馬遜、微軟、谷歌等不同服務商的產品納入到美軍作戰體系。要推動群體智能涌現，必須變“單一云”為“多態云”認知架構，融合艦、機、彈、炮等各型作戰平臺，甚至是非軍方信息設備的數據；否則，未來戰場對抗中會錯失大批本來非常重要的數據，而數據的不充分將帶來認知不準確的直接后果，這對于認知制勝來說將是災難級的。

群體智能涌現，是人機云認知互信的結果。作戰人員對自主系統、類人機器人和人工智能裝備的認可度正在持續提升，人們已經習慣于向機器發出指令，讓它給出一個行軍規劃路線，或是一個武器的戰技術性能指標參數；也習慣于向云中心發出請求，讓它給出一個場景解決方案，或一個算法模型和軟件的遠程支持。這一切源自于技術的進步，也源自于作戰人員在多次親身體驗之后，建立起的對機器的信任。美空軍組織阿爾法空戰試驗的目的，就是要讓人類飛行員在與AI戰機對抗的體驗中，逐步感受“忠誠僚機”所做出的決定，進而和它在認知上平等交流。隨著技術的升級換代，戰場上作戰人員單向地向機器或云腦輸入指令，而不把它當成認知主體去對待的現象，會迅速發生改變甚至逆轉，“人—機—云”的認知互信問題將不再成為羈絆，群體智能涌現也將不再局限于人與人之間、機器與機器之間、云與云之間，而是跨人類社會、機器世界和信息空間的多域碰撞。

認知制勝的達成：人機協作博弈

現代戰爭中雖然數據、算法和模型大行其道，但仍然不能丟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傳統作戰哲學。傳統戰場上的指揮員的博弈，在現代戰場上變成了人機協作的博弈。

2022年12月，美國防部決定將聯合作戰云能力的合同授予到亞馬遜、谷歌、微軟和Oracle

人機協作博弈，是認知關口的前移。從本質上講，OODA環就是一個認知向行動轉化的過程，觀察、判斷、決策無不是認知驅動下的行為。傳統戰場上的認知博弈，只能在真刀真槍的戰場上拼殺之后才能知道是否正確，這也導致了OODA環運行中每一個環節都十分重要。20世紀90年代以來，歷次戰爭一再推動OODA周期快速縮短，從幾十天、到幾天、到幾小時，再到現在的分鐘級，而新型智能化武器平臺則要求在秒級完成，否則它會錯失發起攻擊的“窗口”，這實質上對戰場的認知博弈提出了新的要求，即關口必須前移。現代戰場上，由于算力無處不在，再加上云腦的強大支撐，指揮員、作戰人員、自主平臺和智能終端，才可以在一個很短時間內，完成場景假定、計劃生成和方案推演等，對作戰中的各種態勢、走向和可能，進行各種作戰結果的推測和預判，這在OODA環路上加入了一個新的預測環節，使認知博弈由真實戰場向前提到了交戰之前。

人機協作博弈，是對復雜性的穿透。戰爭復雜性是近年來成長速度非常快的一門新的交叉學科。現如今，當各種各樣的數字模型，符號化了作戰體系中的火炮、坦克、戰機、艦艇等實體，再加上數據、連接和賦能等本身就十分虛化的因素，人們發現戰場上的復雜程度較之以往又增加了數個量級。作戰體系復雜程度的提升，實際也給了作戰雙方在博弈過程搶占先機的機會，誰能穿透作戰體系的復雜性，快速準確地審視并認知戰場態勢和走向，誰就能比對手先一步找到戰場制勝的命門。穿透復雜性，要拆解作戰體系，拆解的最有效辦法是在構建時采用連接的手段，即先把作戰體系中的任務、功能、單元分解開來，再把它們用網絡連接起來，并用信息的流向、流量和流速，達成作戰單元的分級、群組認知的統一和作戰行動的關聯。這樣的作戰體系演變成為一個數字虛擬空間和物理世界實體“雙向互控”的有機體，從而為穿透作戰體系的復雜性提供了新的“入口”。

算力和云腦共同加速了OODA的循環，并使認知博弈提到了交戰之前

人機協作博弈，是試錯方式的變換。科學實驗是證偽，作戰博弈是試錯，試錯之后的認知才最優。傳統中的作戰博弈，主要在指揮員大腦中完成，試錯也是在人類大腦中閃現即過。現代戰爭中的作戰博弈，在指揮員算計的基礎上增加了機器的計算，給了指揮員更大的試錯機會，雖然這個試錯是虛擬或仿真的，但也足以讓戰場上的認知對抗又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由于戰場數據太過豐富，試錯博弈過程中要想搶得先機，無論是采用“指揮員預測-機器推演”方式，還是采用“機器預測-指揮員判斷”方式，都必須依靠人工智能技術的輔助。否則，作戰體系的復雜性，會讓不管是何種規則下的認知決策，都陷入遲遲給不出結果的困境。2019年以來，美軍投入大量資金，企圖搭建類似“供應商—軟件代理—用戶”架構的跨域“殺傷網”，用人工智能技術輔助完成即時殺傷鏈的構建。雖然這種嘗試在實踐過程中，遇到了資源沖突、響應延遲、能力不匹配等眾多問題，但它不失為一種由機器智能協作人類指揮員實現博弈制勝的新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