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冰妍,曾志敏,柴茂昌
(1.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北京 100872;2.中國工程科技發展戰略廣東研究院,廣東廣州 510640;3.電子科技大學(深圳)高等研究院,廣東深圳 518000)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把科技自立自強作為國家發展的戰略支撐。科技成果轉化是打通創新鏈和產業鏈的關鍵環節,能夠推動關鍵核心技術實現重大突破,為打好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實現科技自立自強提供不竭發展動力。放眼全球,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加速演進,科技成果直接轉化為生產力和經濟效益的周期逐漸縮短;與此同時,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產業轉型升級對技術創新成果應用的需求日益迫切。國內外科技創新發展趨勢為促進科技成果轉化、創造更好的科技創新生態環境提供了重大機遇。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科技創新工作,把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擺在十分重要的位置。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加快科研成果從樣品到產品再到商品的轉化,把科技成果充分應用到現代化事業中去[1]。當前,科技成果轉化成為我國科技體制改革的重要突破口。隨著《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重新修訂,《實施〈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若干規定》與《促進科技成果轉移轉化行動方案》相繼頒布,我國科技成果轉化“三部曲”正式形成[2]。在黨中央政策的引導和推動下,各地區、各部門積極出臺配套法規、政策措施及實施細則,探索形成不同的科技成果轉化模式。
分類管理是提高科技政策效果的重要路徑,研究型大學、國家實驗室、國家科研機構和新型研發機構都是國家戰略科技力量,有必要根據各類機構的使命職責、管理體制和運行方式,有針對性地采取不同的科技成果轉化模式[3]。研究表明,合適的科技成果轉化模式能夠顯著促進科技成果的有效轉化與落地實施[4]。因此,對國內外常見的科技成果轉化模式進行系統性分類,因地制宜選擇合適的轉化模式,是現階段加快推進科技成果轉化的關鍵。那么,科技成果轉化可以分成哪些模式?比較不同的轉化模式,它們各自具有哪些優勢,在我國實踐中存在哪些問題?不同轉化模式的有效運行依托于哪些關鍵條件?為了更好地回答以上問題,本研究基于科技成果轉化的動力和過程雙重理論視角,在細致梳理國家政策、總結國內外實踐經驗基礎上,構建基于科技成果轉化核心驅動力和轉化渠道的分類框架,并對不同科技成果轉化模式的特征、優勢、問題以及適用條件進行深入分析。
現有相關研究主要依據過程視角和動力視角對科技成果轉化模式進行分類。其中:
過程視角的研究主要圍繞科技成果轉化的流程與環節展開討論,例如,楊栩等[5]認為科技成果轉化模式是指將科技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運作模式,將我國科技成果轉化歸納為自行投產、技術轉讓、委托開發和聯合開發4 種模式;黃平等[6]根據科技成果轉化的基本流程,提出基于成果導向、供需銜接、中試孵化和產業化等關鍵環節分類組合的科技成果轉化模式;常旭華等[7]依據科技成果轉化路徑和收益形式,總結出技術許可、技術轉讓和技術入股3 類成果轉化模式;此外,根據高校科技成果轉化能力和意愿、科技成果價值以及科研人員行為決策,常旭華等[8]提煉出“技術超市”、重大攻關、技術秘密轉讓和體外循環4 種轉化模式;靳瑞杰等[9]基于過程性視角,依據高校科技成果轉化渠道,總結了大學衍生企業、技術許可、技術入股、產學研合作和學術參與5 種轉化模式。
動力視角的研究主要圍繞動力因素和動力機制進行探討,如馬松堯[10]認為,科技成果轉化是內在動力與外在動力共同驅動的結果,其中企業的技術創新意識、對經濟效益最大化的追求、科研機構的轉化意愿以及對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追求構成了科技成果轉化的內在驅動力,而相關政策法規、成果轉化的資金來源和收益分配方式則是科技成果轉化的外在動力;胡振亞[11]依據在科技成果轉化中起到推動與主導的核心作用的主體類型,將科技成果轉化區分為自主直接轉化模式、市場間接轉化模式、推廣轉化模式以及聯合轉化模式;戚湧等[12]參照科技成果類別認為,基礎公益類科技成果應匹配政府主導轉化模式,專有技術類科技成果應匹配市場轉化模式,共性技術類科技成果應匹配介于政府主導與市場轉化之間的混合轉化模式;程燕林等[13]聚焦于微觀的科研人員行為動力,根據科研人員從事轉化工作的動力來源和動力強弱兩個維度,將科技成果轉化模式分為內驅模式、推動模式、牽引模式、鼓勵模式4 種類型。然而,個體的行為錯綜復雜,有時難以區分行為動力的來源和強度,而且科技成果轉化最終遵循科技創新的內在規律,其成功與否并不完全以人的意志為轉移[13]。因此,本研究將綜合考慮科研機構層面的動力以及科研人員個體層面的動力。
現有相關研究多通過典型案例來介紹不同模式的成功經驗,很少整合動力與過程這兩類不同的理論視角來構建科技成果轉化模式的分類框架,然而,任何模式在實踐過程中都可能遇到一系列問題,且各類模式通常有著不同的適用條件,需要因地制宜加以應用,如果不能辯證地分析各類模式的優缺點和適用條件,既不利于系統性認識各類科技成果轉化模式,也不利于更加有效地將各類模式應用于科技成果轉化實踐。綜上分析,在深入研究國內外科技成果轉化實踐經驗以及我國黨中央關于科技成果轉化改革精神的基礎上,本研究從科技成果轉化的核心驅動力出發,結合科技成果轉化渠道,分析比較不同科技成果轉化模式的優缺點以及適用條件。
科技成果從源頭創新到產業化需要經歷漫長的過程,一些基礎研究以知識創造為目的而并非以產業轉化為目的,因此需要借助一定力量的驅動才能夠實現科技成果轉化。科技成果轉化的核心驅動力是指對科技成果轉化起核心驅動作用的主體,分為科研機構和科學家個人兩類。研究型大學的使命和職責主要是教學、科學研究、知識傳播等,科技成果轉化并不是其核心職責與考核重點,因此,研究型大學的科技成果轉化缺乏機構層面的驅動力,更多依賴科學家個人的動力。偏應用型的科研機構及新型研發機構以技術攻關為目標,重視科技成果轉化工作,通常會針對機構及其科學家設置有關成果轉化的考核指標,在機構層面的驅動作用下,科技成果轉化的氛圍更加濃厚、機制也更加健全。
科技成果轉化渠道是指將科技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具體運行機制[9],即一項科技成果從供給方轉移到需求方的空間和通道[11],可分為機構渠道、個人渠道和市場渠道。其中,高校科研機構普遍設立了科技成果轉化機構或部門,負責管理本機構的科技成果轉化;個人渠道是指科學家通過私人關系或社會網絡直接與有意向的企業對接并實施轉化;市場渠道是指科學家借助市場化的科技中介機構進行轉化。由于個人渠道和市場渠道都不依賴于科學家所在科研機構,因此本研究將二者合并。
基于上述分析,根據科技成果轉化核心驅動力、科技成果轉化渠道兩大維度,使用二維四象限分析法將科技成果轉化分為3 種模式:個人委托轉化型、個人直接轉化型和機構驅動轉化型(如圖1 所示)。

圖1 科技成果轉化模式
3.2.1 核心特征
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是指科學家取得科技成果后,向所在科研機構的成果轉化機構進行披露,委托其開展專利申請、成果轉化等事宜。由于研究型大學或傳統科研機構以教學或基礎研究為主要任務,開展科技成果轉化并非硬性要求,因此在這種模式下的科技成果轉化主要依靠科學家個人的動力來推動。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是當前最普遍的轉化模式,基本流程如下:首先,科研人員將科技成果披露給所在科研機構的成果轉化機構;而后成果轉化機構進行評估,確定是否為其申請專利;專利授權后,科研機構擁有專利所有權,成果轉化機構負責尋找該專利的潛在需求方;成果轉化機構與需求方進行談判,簽訂轉化合同,并負責專利許可費用的收取和利益分配。
3.2.2 代表性案例:斯坦福大學技術許可辦公室
斯坦福大學技術許可辦公室(Office of Technology Licensing,OTL)設立于1970 年,專門負責本校的科技成果轉化管理。OTL 在收到教職工和學生的發明披露后,評估這些發明的商業潛力,為有潛力的發明申請發明專利并推動其商業化。在OTL 運行的50多年里,共收到11 407 件發明披露,申請了4 832件專利,簽署了5 261 項專利許可協議,累計獲得超過21 億美元的專利許可收入[14]。斯坦福大學首創的OTL 模式是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的經典模板,已成為美國乃至全世界高校的學習對象。我國研究型大學普遍參照借鑒這種模式。
3.3.1 核心特征
個人直接轉化型模式是指在特定情況下科技成果完成人可以自行實施轉化。科研人員通過關系網絡、市場化的科技中介服務機構來協助推動成果轉化,或者直接聯系有關企業簽訂協議進行轉化。在過去我國科技成果轉化相關法律法規不太健全的情況下,個人直接轉化型模式表現為科研人員繞過所在科研機構直接與企業對接并實施轉化,這種做法可能導致國有資產流失、貪污腐敗等風險;在當前法律法規比較健全的情況下,職務科技成果的所有權歸科研單位所有,個人無權直接聯系企業進行轉化。根據我國科技成果賦權改革精神與實踐,以及美國技術轉移的政策實踐,科學家個人實施科技成果轉化主要包括以下兩種情形:
一是在成果轉化機構不提供轉化支持的情況下,個人可以自行申請專利并實施轉化。2020 年1 月1日起施行的《北京市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條例》規定,政府設立的研發機構、高等院校持有的職務科技成果,在不變更權屬的前提下,科技成果完成人可以與本單位依法簽訂協議實施轉化;單位自職務科技成果在本單位登記后,無正當理由超過1 年未組織實施轉化的,科技成果完成人可以自行投資實施或者與他人合作實施轉化。斯坦福大學[15]也有類似規定,如果OTL 拒絕為某項發明申請專利,發明人可以申請自行開展成果轉化[16]。
二是推進職務科技成果權屬改革。科技部等九部門2020 年5 月印發的《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試點實施方案》提出,試點單位可以結合本單位實際,將本單位利用財政性資金形成或接受企業、其他社會組織委托形成的,歸單位所有的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賦予成果完成人(團隊),試點單位與成果完成人(團隊)成為共同所有權人。2022 年發布的《廣州市促進科技成果轉化實施辦法》提出,鼓勵高等院校、科研機構、醫療衛生機構等事業單位參考納入國家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試點單位的經驗,制定職務科技成果賦權的管理制度、工作流程和決策機制,在不影響國家安全、國家利益和重大社會公共利益的前提下,選擇合適的職務科技成果將所有權或10年以上長期使用權賦予成果完成人(團隊)。
3.3.2 代表性案例:西南交通大學
西南交通大學以明確科技成果權屬為突破口,在全國率先開展職務科技成果權屬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小崗村實驗”,改革的核心是“3 個轉變”,一是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由純粹國有制轉變為混合所有制,二是由先轉化后確權轉變為先確權后轉化,三是由獎勵性利益轉變為可轉化權利,旨在解決職務發明人有動力轉化、沒有權力轉化,單位有權力轉化、沒有動力轉化的問題[17]。2016 年1 月出臺的《西南交通大學專利管理規定》明確規定,學校和科研人員按照3 ∶7 的比例共享專利所有權[18],西南交通大學職務科技成果權屬改革的實踐效果與理論研究成果推動了我國《專利法》和《科技進步法》的修訂。
3.4.1 核心特征
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是指科研機構本身就以科技成果轉化為核心使命,精準對接科學研究與產業轉化,科學識別和部署面向產業的科學研究工作,積極推動科學家開展面向市場的研究并進行科技成果轉化。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中的機構主要是指新型研發機構。根據科技部印發的《關于促進新型研發機構發展的指導意見》,新型研發機構是聚焦科技創新需求,主要從事科學研究、技術創新和研發服務,投資主體多元化、管理制度現代化、運行機制市場化、用人機制靈活的獨立法人機構,可依法注冊為科技類民辦非企業單位(社會服務機構)、事業單位和企業。新型研發機構與傳統科研機構的主要區別如表1 所示。

表1 新型研發機構與傳統科研機構主要區別
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的科技成果轉化流程與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大體一致,二者的根本區別在于:傳統科研機構以科研和教學為主要職能,科技成果轉化可能只是副產品;新型研發機構以市場需求為導向,以產業技術研發和科技成果轉化為核心使命,因此驅動科技成果轉化向前和向后延伸,提供更加豐富的轉化服務。其中,向前延伸是指新型研發機構通過與科技成果供給方(高校、科研院所)或科技成果需求方(企業)等多主體共建,在選題階段就吸收多方意見,增強對供給方技術信息和需求方市場信息的把握和理解,識別具有市場價值的研究方向和內容;向后延伸是指新型研發機構比傳統科研機構更注重成果的深度應用,通過為現有技術接收方提供支撐服務以及培育新的接收方,進一步推動技術產業化進程[19]。
3.4.2 代表性案例:中國科學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
中國科學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以下簡稱“深圳先進院”)是由中國科學院、深圳市人民政府及香港中文大學于2006 年2 月共同建立的,實行理事會管理,探索體制機制創新。深圳先進院由9 家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大學深圳先進技術學院、多個特色產業育成基地、多支產業發展基金、多個具有獨立法人資質的新型專業科研機構等組成,打通了“基礎研究+技術攻關+成果產業化+科技金融+人才支撐”全過程創新生態鏈。深圳先進院采取科研與產業化結合的雙螺旋戰略,與華為技術有限公司、中興通訊、騰訊控股有限公司等知名企業簽訂工業委托開發及成果轉化合同超過700 個,合作開展產學研項目申報超過800 個,累計孵化企業1 186 家,持股301 家先進院,成為我國新型研發機構驅動科技成果轉化的典范[20]。
4.1.1 優勢
(1)專業化機構和人才提供全鏈條服務。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依靠專業化技術轉移機構為科技成果轉化提供全鏈條綜合性服務。以斯坦福大學OTL為例,該機構的使命是幫助斯坦福大學的師生將科技成果轉化為產業發展所需要的產品。專業化人才隊伍是OTL 高效運行的保障:OTL 的工作人員是連接技術供給方和需求方的中介型服務人才,能夠為一項科技成果的成功轉化提供“一站式”服務;OTL 的技術許可人員擁有自然科學或社會科學領域的學術背景,通曉法律、財務、市場、金融、經營與管理相關知識,不僅具有豐富的技術轉移工作經驗,還具備較強的商務談判能力。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讓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充分發揮技術經理人的優勢,為科研人員開展科技成果轉化提供了專業便捷的服務。
(2)規范化制度流程提升轉化效率。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遵循規范的轉化流程。例如,斯坦福大學OTL 的科技成果轉化流程可以歸納為發明與技術披露、發明專利申請以及專利商業化3 個階段(如圖2 所示)。OTL 對于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的各個環節都予以明確規定,并通過官方網站、發明者手冊等形式公開說明各個環節的流程規范與關鍵要點。該模式下科技成果轉化流程的規范化和透明化一方面保障了科研人員、企業等參與方的合法權益,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效率。

圖2 斯坦福大學OTL 的科技成果轉化流程
(3)合理化收益分配激發各方轉化動力。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在收益分配方面兼顧各方利益,一方面保證發明人及其所在院系能夠分享專利許可收入,激發科研人員的轉化動力;另一方面保障技術轉移機構可以獲取一定收益用于日常運營,賦予技術轉移機構及工作人員更大動力來推動科技成果轉化。例如,斯坦福大學的OTL從成立之初就自負盈虧,擁有基本獨立的財務預決算系統,負責專利許可費用的收取和分配,主要有現金分配和股權分配兩種方式。其中,現金分配采用“三三三”制,將總收益的15%作為OTL 的運營經費,其余平均分配給技術發明人及其所在院系——1/3 給發明人、1/3 給發明人所在系、1/3 給發明人所在學院[21]。OTL 接受股權代替現金作為專利許可費用的一部分,技術轉讓所獲總股本的15%歸OTL 作為行政股份,剩余股權將由發明人(1/3)和OTL 研究基金(2/3)共同分享[21]。
4.1.2 面臨的問題
(1)高校科研機構專利數量多但轉化率較低。2019 年全國(未含港澳臺地區。下同)2 032 所高校及其附屬醫院專利申請數為330 375 件,專利授權數為206 036 件,專利出售合同數為9 229 項[22]。2020 年我國科研單位和高校的有效發明專利產業化率分別只有11.3%和3.8%[23]。與之形成對比的是,2020 年美國大學收到發明披露數量為27 112 件,新增發明專利數量為17 738 件,專利許可數量為10 050 項[24]。由此可見,盡管我國高校科研機構的專利申請數量較多,但是產業轉化率較低,存在重數量輕質量、重申請輕實施的問題。
(2)專業化機構和科技成果轉化人才隊伍建設薄弱。《中國科技成果轉化年度報告2019(高等院校與科研院所篇)》顯示,全國高校院所中僅有30.1%的單位設立了專門的科技成果轉化機構,已設立機構在職能定位、專業人才、服務水平等方面也存在諸多問題[25]。其他未設立專門轉化機構的高校院所,則主要由科技管理部門(如科研處、科技處等)負責科技成果轉化工作,高校下設的科技管理部門本質上是行政單位,缺乏市場化運行機制,也缺乏足夠的動力去實施科技成果轉化。在人才隊伍方面,我國高校轉化機構平均僅有6.6 名工作人員,而斯坦福大學OTL 的員工數量在50 人左右,且我國高校科技成果轉化機構的工作人員普遍缺乏專業知識和成果轉化工作經驗,大多僅承擔資料審核、登記與歸檔等行政事務工作,很少參與需求對接、市場營銷等核心環節[26]。
(3)部分制度和政策制約科技成果轉化有效開展。我國高校和科研機構是事業單位,根據2019 年修訂的《事業單位國有資產管理暫行辦法》,國家下達給事業單位的科研經費、事業單位所創造的科技成果以及運用國有資產組織收入形成的資產都是國有資產。科技成果轉化收入除去研發成本和人員獎勵后的剩余部分,需要保證國有資產保值增值并及時、足額繳納國有資產收益,如果造成國有資產損失,單位或個人需依法承擔法律責任,因此,一些高校擔心國有資產流失問題,為規避領導決策風險,采用穩妥但繁瑣的做法,嚴重制約了科技成果轉化效率。
4.1.3 適用條件
(1)法律法規提供制度保障。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需要完備的法律和制度保障,充分發揮法律法規的引導、激勵和制約作用,營造良好的科技成果轉化政策環境。以美國為例,一方面,美國自1945年起就頒布了一系列推進科技創新與技術轉移的法律,為高校科技成果轉化提供政策支持;另一方面,各大高校也不斷完善配套政策,設立專門的技術轉移機構,制定科技成果轉化流程與管理辦法,明確科學家、科研機構、技術轉移機構的收益分配方式,激發相關主體的轉化熱情。
(2)技術市場環境不斷優化。技術市場是重要的生產要素市場,是現代市場體系和國家創新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各類技術交易場所、服務機構和技術商品生產、交換、流通關系的總和。美國的技術市場十分發達,技術市場在美國高校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例如,美國高校與企業之間保持著長期穩定的合作關系,使得高校技術轉移機構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尋找到合適的技術需求方。此外,美國的科技中介和風險投資等要素較為活躍,為高校科技成果轉化創造了一個功能逐步完善、環境不斷優化的技術市場環境。
(3)科技成果轉化機構專業高效。在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中,科學家將研究成果委托給科技成果轉化機構予以轉化,科技成果轉化機構在供給方和需求方之間搭建起一座“橋梁”,因此科技成果轉化機構的專業化程度和服務水平是影響該模式成功與否的關鍵。根據本機構轉化需要設立專門的科技成果轉化機構,并且配備具有較強專業能力和服務水平的工作人員是高校科技成果轉化取得良好成效的關鍵[27]。由此可知,要想使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高效運行,就需要加強科技成果轉化機構以及人才隊伍的專業化建設。
4.2.1 優勢
(1)更大限度保護成果完成人的利益。如果科技成果轉化部門經評估后決定不為某項科技成果申請專利,或者長時間未能推動某項科技成果成功轉化,并不代表對此項科技成果“判死刑”。由于科技創新的前沿性、未知性,一些科技成果的創新價值和應用價值很難在不同群體之間達成共識,但這并不意味著該項成果不具備轉化價值。科技成果完成人有權自行實施成果轉化,并且有可能獲得科技成果所有權(具體參照單位規定),這在最大限度上保障了科技成果完成人的利益,也避免因成果轉化部門的判斷失誤而造成損失。
(2)激發成果完成人的轉化積極性。在個人直接轉化型模式中,科技成果完成人將自行承擔轉化的風險和收益。當科技成果所有權轉移至成果完成人后,成果完成人將獲得更高的轉化收益,其實施科技成果轉化的積極性將大大超越其他主體(包括成果轉化部門)。
(3)彌補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的流程缺口。美國《拜杜法案》并未強制規定科研人員必須向高校遞交發明披露,因此在現實中,向學校提交發明披露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科研人員的主動性。如果將判斷科技成果是否轉化的權力完全交給技術轉移機構,但缺乏技術轉移機構放棄轉化后的流程規定,就容易導致成果完成人對技術轉移機構的不信任,反而降低了科研人員主動披露科技成果信息的可能性。數據表明,在美國高校中,科研人員向技術轉移機構披露的發明數量占其全部發明數量的比例不足五成,在獲得專利的科研人員中,大約42%未通過高校技術轉移機構的轉化渠道[28]。個人直接轉化型模式通過賦權個人直接轉化,對傳統科技成果轉化流程中容易忽略的末端環節進行補充完善。
4.2.2 面臨的問題
(1)科學家面臨“單打獨斗”的困難局面。科技成果轉化過程包含眾多環節,涉及市場、企業、客戶等科技創新之外的諸多因素,如果科技成果轉化部門經評估后放棄對某項科技成果進行轉化,可能意味著這項科技成果的市場前景不是非常樂觀;同時,科技成果完成人盡管對成果本身非常熟悉,但其不一定了解市場情況,可能存在對成果的市場價值過度樂觀的問題;此外,科學家的本職工作是進行科技創新活動,不一定擅長成果轉化過程中涉及的商務談判、投資等事宜,在沒有專業機構幫助的情況下無疑增加了科技成果轉化的困難。
(2)規則不清晰的情況下容易導致腐敗。在我國早期科技成果轉化規則不清晰的情況下,科學家通過個人利益關聯公司進行科技成果轉化容易滋生國有資產流失等風險問題,例如,清華大學教授付林將科技成果與其親屬成立的公司進行合作,致使其面臨貪污罪、挪用公款罪等多項指控;此外,時任浙江大學工程中心副主任的褚健,被指控在擔任浙江大學先進控制研究所所長和項目負責人時利用職務便利涉嫌侵吞國有資產,該時期浙江大學股權轉讓大多未履行國有資產評估程序,往往暗含著轉化經費被挪用、成果轉化失敗等巨大隱患。
4.2.3 適用條件
(1)科技成果權屬清晰且規定明確。明確成果完成人的成果所有權和使用權,規范成果完成人可自行實施轉化的條件和流程,有助于規避可能產生的內部交易等腐敗風險。
(2)科技中介服務業市場活躍。在個人直接轉化型模式下,高校科研機構的成果轉化部門所能提供的幫助有限,科研人員需要自行尋求市場幫助。如果科技中介服務業市場較為活躍,科研人員就能比較便捷地找到合適的科技中介服務機構,在中介機構的助力下實施科技成果轉化。
4.3.1 優勢
(1)機構層面具有強大驅動力。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的最大優勢在于機構層面具有強大的驅動力,使得科技成果轉化不僅僅依靠個人動力。首先,新型研發機構的目標定位就是實現科技成果轉化,機構使命決定了其從創新源頭就要考慮如何解決成果轉化問題,促成科技與經濟的對接。其次,新型研發機構的市場化運營屬性決定其必須走向市場,新型研發機構設立為市場化運行、自負盈虧的獨立法人,必須通過自我“造血”以謀求自身的生存與發展。最后,圍繞科技成果轉化與產業發展的目標定位,新型研發機構不只專注于原始創新、應用研究、技術開發、成果轉化中的某一個環節,而是采取多元業務布局構建全過程創新生態鏈,使得創新活動的各個環節有效銜接,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效率。
(2)多方共建匯聚優勢資源。新型研發機構采用多方共建模式,政府、高校、科研機構、企業等都可以擔任投資主體。高校在技術和人才方面具有優勢,但缺乏科技成果轉化能力和管理經驗;科研機構能做好技術,但未必能做好產品和市場;企業有靈活的運營機制,但是在風險抵御和人才吸引上存在短板。新型研發機構將政府的政策引導、資金支持、配套設施,高校科研機構的人才和先進技術,企業的市場信息、產品生產線與經營管理體制等優勢資源進行匯聚與整合,實現科技成果轉化的風險共擔與利益共享[29]。
(3)市場化運作克服行政體制弊端。新型研發機構是具有決策權的獨立法人,一般采取自負盈虧的市場化運行機制,遵循企業化管理模式。理事會領導下的院所長負責制是新型研發機構的主要治理模式,這種模式能夠避免原有管理體制下組織運作僵化的困境,提高機構運作效率以及對市場需求的反應速度。傳統科研機構側重考核論文、專利,對于成果轉化的激勵較弱;新型研發機構重視考核科技成果轉化績效,采取合同制、匿薪制、動態考核、末位淘汰等市場化管理方式,以打破傳統科研機構“鐵飯碗”薪酬制度[30]。例如,深圳先進院的考核指標包括專利申請數量與質量、孵化企業個數、產業合作金額等,在全員聘用制基礎上實行末位淘汰制,保持年均15%的人員流動率[31]。
4.3.2 面臨的問題
(1)相關法律規范和政策體系不完善。2021年12 月新修訂的《科技進步法》將新型研發機構作為一類法定創新主體寫入法律,明確國家支持發展新型研究開發機構等新型創新主體,完善投入主體多元化、管理制度現代化、運行機制市場化、用人機制靈活化的發展模式,引導新型創新主體聚焦科學研究、技術創新和研發服務,解決了制約新型研發機構后續發展的“身份”問題[32]。不過,國家層面對于新型研發機構尚缺乏統一、具體的認定標準,各地建設標準參差不齊,普遍較為寬泛和模糊。同時,新型研發機構缺乏完善的政策體系支撐,相關政策優惠難以針對新型研發機構自身性質進行精準施策[29]。
(2)部分機構的自我“造血”能力不強。不同新型研發機構的發展情況存在較大的個體差異[33]44-46。部分機構經過發展與沉淀,已經可以獨立健康運行并取得了突出成績,但仍有大量機構自我“造血”的能力較弱,過度依賴政府財政資金的補貼和獎勵以及一些稅收類、人才類扶持政策,尚未形成多元靈活的投入模式,例如,東莞市新型研發機構的收入中,來源于政府的高達77%,而來源于市場化的僅為23%[34];部分機構甚至在市場競爭中難以維持生存與發展,例如,截至2021 年3 月,廣東省科技廳通過“飛行調研”的考察制度共淘汰了46 家不符合要求的新型研發機構,主要原因在于這些機構的研發和成果轉化能力較弱[35]。
(3)容易產生多頭管理的問題。新型研發機構具有多元投資主體的特點,各類主體之間異質性較強,尚未形成高效協同機制,容易產生多頭管理問題[33]44-46。一方面,新型研發機構直接受投資主體(高校、科研院所、企業等)的管理;另一方面,作為共建方的地方政府也需要對其進行監管,因此出現部分機構在經費支出、采購、工程建設、薪酬制度等方面的程序和制度既要滿足高校、科研院所的管理要求也要滿足地方政府管理要求的狀況,從而導致管理程序和制度較為復雜,影響各項工作的推進效率。
4.3.3 適用條件
(1)適用于跨區域的產學研深度合作。根據《教育部關于“十四五”時期高等學校設置工作的意見》等政策,黨中央從嚴控制異地辦學、新申報設置事項的學校,本著平穩有序原則對現存高校異地校區進行逐步清理和規范,因此,對跨區域引進普通高等院校設立新校區的政策空間非常有限(港澳臺地區高校除外)。在此背景下,地方政府引進優勢高校共建新型研發機構成為更加可行的選擇,有助于整合多方資源促成產學研深度合作。
(2)法律保障與政策支持精準到位。建立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是新型研發機構實現良性運作與可持續發展的前提,也是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良好運行的基礎,因此需推進新型研發機構立法,以法律形式明確規定新型研發機構的性質、職能、認定標準以及權利義務關系。此外,政府支持的力度、強度和精準度是新型研發機構高效運行與長效發展的重要保障,因此需完善相關配套政策,深化科技體制改革,落實對新型研發機構的簡政放權,為新型研發機構的發展創造良好環境。
(3)經濟發展和創新生態環境優良。我國新型研發機構區域發展不均衡的問題較為突出,截至2020 年年底,全國共有2 140 家新型研發機構,其中江蘇、湖北、山東、廣東、重慶5 個省市的新型研發機構數量占全國總量超六成[36]。與東部發達地區相比,我國中西部欠發達地區的新型研發機構在自主創新、收入規模、運行效益等方面存在較大差距[37]。在經濟發達的地區,技術、人才等創新要素資源豐富,資本市場活躍,科技金融和中介服務體系相對完善,為新型研發機構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環境,有利于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的良好運轉[33]44-46。
(4)新型研發機構的組織能力較強。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能否有效運行,關鍵在于新型研發機構的組織能力,新型研發機構需要在組織內部對各類創新要素進行優化組合和高效配置,打造“基礎研究+技術攻關+成果產業化+科技金融+人才支撐”的微創新生態,實現科研、教育、投資、孵化“樣樣精通”,這對機構的組織能力提出了較高要求。具體而言,要想使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有效運行,新型研發機構需要具備以下條件:一是雄厚的科研基礎,包括先進的儀器設備和高層次技術人才;二是足夠的研發經費投入;三是具有較高研發水平與經營管理能力的專業復合型人才;四是去行政化的體制機制和較強的市場運營能力[38]。
綜上,3 種轉化模式的比較如表2 所示。

表2 主要常見科技成果轉化模式的比較
本研究基于科技成果轉化的核心驅動力和轉化渠道,總結出3 種科技成果轉化的常見模式,即個人委托轉化型模式、個人直接轉化型模式和機構驅動轉化型模式,各種模式有各自的優勢,在我國現階段的實踐中也都面臨著一些問題,應當充分考慮各種模式的優勢、面臨的問題及適用條件,結合實際情況進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選擇合適的科技成果轉化模式,并且為提升不同模式的轉化成效制定相應的政策措施。對于研究型大學和傳統科研機構,應當設立專門的科技成果轉化機構,引進和培育專業的成果轉化人才;制定清晰明確的科技成果轉化流程與實施方案;加快推動科技成果賦權改革,或也可根據自身情況與政府、企業等主體聯合共建新型研發機構。對于新型研發機構,應當建立以需求為導向的研發體系,大力推廣技術商業化發展模式;加大對創新人才和復合型人才的引育力度;實施市場化運行機制和企業化管理模式;強化新型研發機構的自我“造血”能力。此外,針對新型研發機構這類新型創新主體,應盡快出臺完善相關法律規范,進一步提升對新型研發機構的政策支持力度、強度和精準度,激發新型研發機構的創新活力并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