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歸隱也有風險

蘇露鋒

中國的隱逸文化博大精深，關于隱士的記載也大量充斥史書，幾乎每個朝代都有著名的隱士。他們或天性自由，鐘情山野；或沽名釣譽，欲顯先隱；或功成身退，遠禍全身；或大道不存，唯保心志。有所謂隱于朝的“大隱”，隱于市的“中隱”，隱于野的“小隱”，也有欲隱而不得的“死隱”。

是選擇聞達于諸侯，建功立業(yè)，還是選擇歸隱林泉，做閑云野鶴，本是讀書人的自由。但這種自由，不是每個時代都有。

社會上有名望之士，往往是權力來路不正的掌權者極力籠絡的對象。他們妄圖以名士的歸附，樹立自己“禮賢下士”的人設。但保持思想貞節(jié)的名士，寧可選擇山林歸隱，粗茶淡飯，也不愿屈身強權，以圖榮華。對這樣的名士，掌權者往往會惱羞成怒。因此，在這樣的時代，名士的歸隱之途，多半是死亡之路。王蠋就是中國歷史上早期一個歸隱而不得的典型例子。

王蠋乃戰(zhàn)國時期齊國的著名隱士。當燕國軍隊侵占了齊國大部分領土時，燕王曾下了一道命令：為表示對王蠋的尊敬，任何人都不準進入他所居住的城鎮(zhèn)三十里以內的地方。然后他們許諾封王蠋為擁有萬戶之采邑的將軍，并威脅如果他不接受的話，就要屠殺他家鄉(xiāng)的居民。王蠋的回答是，當初因為齊王不聽他的勸諫，他只好退隱鄉(xiāng)下耕田，如果一定要他接受燕國的要求，那他寧可去死。他最終選擇上吊自殺。

西漢和東漢的后期出了很多著名隱士，也有不少隱士死于掌權者之手，這與該時期的政治氣候有關。西漢和東漢的末期，外戚與宦官專權，政治走向衰敗。大道不存，加上宦海險惡，士人紛紛退隱，拒絕做官。但反復拒絕做官的危險性，并不比在官場做官更小。

李業(yè)是西漢的一名著名學者，被朝廷任命為郎官。王莽掌權后，李業(yè)以病為由辭官。他閉門不出，不理會州郡官府要他到京師去的征召。太守強迫他應召，讓人用擔架把他抬來。王莽任命了李業(yè)一個官職，但是他托病未到任，而是跑到山谷里隱居。軍閥公孫述盤踞西部地區(qū)后，也曾征召李業(yè)，但李業(yè)連續(xù)幾年都不予理會。最后公孫述派人帶毒藥去見他，給他兩個選擇：要么接受顯赫的職位，要么把這毒藥喝了。李業(yè)選擇了后者。與此相似的還有王皓和王嘉。王莽篡漢后，這兩個人都辭了官，也都拒絕響應公孫述的征召，最終寧可自殺也不肯屈服于強權高壓。

與公孫述相比，東漢后期權臣梁冀對待那些敢于抗命的隱士更加兇殘。郝絜和胡武從漢桓帝初期開始就是朋友，都是志向高遠，對仕途不感興趣。由于郝絜和胡武不理睬梁冀的征召，梁冀大為不滿，就殺死了胡武及其親屬數十人，郝絜則被逼自殺。

東漢靈帝死后，董卓掌握了權力，更加變本加厲，即使是最著名的人士也得小心，很少有人能僥幸或膽敢抗拒征召，盡管他們對董卓的所作所為都不贊成。當時那些品行高潔的著名人士，如荀爽、蔡邕、韓融和陳紀等，都無法逃脫，因此都遭受了董卓之亂的災難。

大道彰顯，政通人和，固然令人神往。如果這些只是奢望，但能夠守護心中的“桃花源”，做“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也不錯，畢竟社會有選擇的自由。有包容，就有希望。東漢開國皇帝劉秀造就“光武中興”不是偶然的，他對名士嚴光一直給予極高的禮遇，直到他去世。盡管嚴光寧可過著儉樸的隱居生活，也不愿接受朝廷給他的顯赫職位。當然，如果一個社會連做隱士的權利都剝奪，就只剩下虛妄和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