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墓志銘撰寫中,有一個較為特殊的現象:墓主生前為自己撰寫墓志銘,對一生進行回顧并加以整體性評價。那么,宋代有哪些自撰墓志銘?這些墓志銘有什么特征?為什么會在生前為自己撰寫墓志銘?
在中國古代墓志銘撰寫中,有一個較為特殊的現象:墓主生前為自己撰寫墓志銘,對一生進行回顧并加以整體性評價,很有自我蓋棺論定的意味。為自己撰寫墓志銘這樣的現象在宋代之前也時有發現,唐代自撰墓志銘較為知名的人物有白居易、杜牧、王績以及韓愈之子韓昶。宋代有哪些自撰墓志銘?這些墓志銘有什么特征?為什么會在生前為自己撰寫墓志銘?
兩宋時期,自撰墓志銘雖不算多,但根據統計仍然算是中國古代自撰墓志銘較多的時代。自撰墓志銘的現象在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當中都有顯示。
北宋仁宗朝宰相陳堯佐在臨終前一天“自為墓志”。據理學先驅程頤講,他的父親程珦70 歲時,“自為墓志及書戒命于后”,完成自撰墓志銘十幾年后才去世。有“南宋中興賢相之首”美譽的趙鼎,去世之前也是“自書墓中石”。
經調查,兩宋共有自撰墓志銘35 方,因各種因素亡佚不存者16 方,現在仍然能夠看見的有19 方。這些墓志銘當中,北宋時期17 方,南宋時期18方,分布相當均勻。就自撰墓志銘的寫作時間而言,自北宋太祖開寶二年(969 年)開始,以迄王義山、洪起畏和周密由南宋入元為止一直存在。就作者亦即墓主的身份而言,既有曾身居高位的竇貞固、陳堯佐、宋祁、趙鼎,也有仕宦顛簸、困頓下僚的程珦、彭愈,還有一生從未步入仕途的陳封、韓潭等,分屬于不同階層。就內容而言,有的寥寥數語,有的數百字,更有一千余字甚至近兩千字者,長短不一。
墓志銘的撰寫,一般情況是墓主去世之后,由家人提供墓主生前資料,請他人撰寫。是什么情況促使墓主去世前以自己為對象,直面自己的生命,審視并評價自己的一生?大體有以下四種原因。
第一,墓主為自己撰寫墓志銘,用來表達一種超脫生死的豁達境界。據《宋史·陳充傳》記載,陳充年輕時家境優渥,日常生活中少不了音樂和美酒,對做官從政興趣不大,放浪不羈。雖然宋真宗非常欣賞他的博學多才,但他并不在意。他“性曠達,善談謔,澹于榮利,自號中庸子”,這樣隨性超脫的個性,自己撰寫墓志銘并不意外。
第二,在理想與現實巨大反差下,墓主借助自撰墓志銘,發泄胸中的郁郁之情。北宋韓潭在自己的墓志銘中,用較大篇幅回憶了自己刻苦求學的經歷和高遠的志向:
潭幼而穎悟,喜讀書,日誦千言。既長益堅,焚膏繼晷,浩然有凌云之志。六經諸子,歷代史牒,無不研究,往往手自編錄。至于陰陽卜筮、人倫醫術、天文地理,雖非所長,皆涉獵……為性坦率,不善辦事。唯耽于吟詠,率爾而成。
韓潭在文字間透露出自己博通經史和較高的文學水準,可謂自信滿滿。但是韓潭一生科舉屢遭挫折,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晚年以特恩授官,未赴任即去世。所以其在銘文中寫下了“一官兮雖被乎圣澤,寸祿兮不沾乎君恩”的滿腹牢騷之語。韓潭正是借助自撰墓志銘,形象地表達了在遠大志向和蹉跎現實糾葛下的不滿。
第三,特殊的政治環境下求銘有所不便,自撰墓志銘暗含了墓主的自我釋放。程珦在自撰墓志銘中表明不需要他人為自己撰寫墓志銘,主要原因是他人撰寫的墓志銘溢美現象嚴重。然而,這樣的理由遠不足以概括他自撰墓志銘的全部。程珦墓志銘中透露他“厭于職事,丐就閑局”的情況,也厭倦了仕宦期間的繁雜事務,請求調到清閑衙門“躺平”。
對王安石變法不滿的情況是程珦自撰墓志銘中沒有絲毫提及的,可見程珦被貶和要求致仕都與自己反對變法有關。經歷了北宋中晚期政治風波不斷的他,自撰墓志銘是他夫子自道的釋放。
第三,通過自撰墓志銘,表達出宋元易代之后的“遺民”心態。南宋晚期的周密以恩蔭入仕,仕宦期間曾“大忤時宰意,禍且不測”,并不順利。隨著南宋滅亡,周密隱居不仕,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前朝遺老。這種遺老情結,也隱晦地表達于他的自撰墓志銘當中:“異時故巢傾覆,拮據誅茅,至是又為杭人矣。”雖表面上在說明居住地的變化,實則強調故國覆亡后的顛沛流離。他對自己生平總結道:“自惟平生大節不悖,先訓不叛。官常俯仰,初終似無慊,怍庶乎可以見吾親于地下矣。偷生后死,甲子且一周。”既是對自己不為元朝效力的自我表白,又顯示了其對故國的眷戀和對節義的堅守,遺民形象和心態躍然紙上。
綜合而言,宋人自撰墓志銘在宋代墓志銘撰寫當中并非主流,但在兩宋時期不時出現。和唐代自撰墓志銘多出于“政治和文化圈有相當地位和影響力的人物”相比,宋代自撰墓志銘數量更多,墓主階層分布廣泛,呈現出更多樣化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