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慧,肖映昱
包頭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內蒙古 包頭 014030
少陽主樞,不僅是表證傳里之樞機,也是三陽證轉入三陰證的樞機,故其臨床證候復雜且多有兼證。張仲景立調和樞機之小柴胡湯、柴胡桂枝湯、柴胡桂枝干姜湯、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柴胡加芒硝湯[1],以上五方雖均能和解少陽,調暢樞機,且都有寒熱并用,攻補兼施之特點[2],然各有側重,柴胡桂枝湯和而兼散表;柴胡桂枝干姜湯和而兼溫化;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和而兼通陽瀉熱,重鎮安神;柴胡加芒硝湯和而兼瀉熱通下[3]。現將其組方要義及臨床應用體會論述如下。
1.1 小柴胡湯小柴胡湯為治療少陽病之主方,在少陽病篇、太陽病篇、陽明病篇、厥陰病篇中均有論述,病機為邪犯少陽,膽火內郁,樞機不利。小柴胡湯能和解少陽,調達樞機,其組方要義有三:一,柴胡配黃芩,方中獨重柴胡半斤為君,其氣質輕清,微苦微寒,疏解少陽郁滯;黃芩苦寒,氣味較重,清瀉少陽郁熱[4]。《神農本草經》稱柴胡推陳致新,黃芩主治諸熱,二者合用,外透內泄,疏清并舉,使氣郁得通,火郁得發,樞機暢達,少陽半表半里之邪可解。其中柴胡用量遠重于黃芩,外透之力強于內瀉之功。二,半夏配生姜,一則調和胃氣,降逆止嘔;二則合黃芩辛開苦降,調和膽胃;三則辛溫升散,合柴胡助其升發透邪之力;四則化痰消飲,通暢三焦;五則辛溫配苦寒,相互制約,不使偏頗,以達平和;六則行甘草、大棗之礙滯。三,人參、炙甘草、大棗相伍,一則益氣和中,扶正祛邪;二則使中土健旺,不受木邪之害,以防傳變;三則制柴胡、黃芩苦寒,以免傷及脾胃。
藥雖七味,但既有柴胡、黃芩苦寒清降,又有生姜、半夏辛開散結,復有人參、大棗、炙甘草甘補調中。寒溫并用,攻補兼施,相輔相成,升降協調,而達疏利三焦,調達上下,宣通內外,和解樞機之功,以復氣機之升降,理氣血之調達,而為和解之良方[5],被后世譽為“和劑之祖”。
其煎法亦獨具特色,去渣再煎可使諸藥氣味醇和,有利于透邪外達,而無斂邪之弊,功能合和不同藥性,故為“和解劑”,正如徐靈胎所云:“再煎則藥性合和,能使經氣相融,不復往來出入”[6]。
本方的七個或然癥及其加減用藥亦十分重要,如胸中煩而不嘔,胸煩是邪熱聚于胸膈,熱聚則不得用甘補,故去人參;不嘔是胃氣尚未上逆,故去半夏,而加瓜蔞實以清心除煩;口渴是木火內郁,邪熱傷津,故去溫燥之半夏,重人參益氣生津,加天花粉清熱生津[7];如腹中痛是土被木乘,脾絡失和,故去苦寒之黃芩,加芍藥于土中瀉木,和脾絡,緩急以止痛;如脅下痞硬,是邪氣郁遏少陽較甚,故去大棗之甘,以免增壅滿,加牡蠣軟堅散結,消滯除痞;如心下悸、小便不利,是三焦決瀆失職,水飲內停,以水飲得冷則停,得淡則利,故去苦寒之黃芩,加淡滲之茯苓;如不渴,外有微熱,是太陽表邪未解,無里熱傷津之象,則去人參之壅補,加桂枝以解外;如咳者,屬寒飲犯肺,去人參、大棗甘溫壅氣及生姜辛散之品,加干姜溫肺化飲,五味子斂肺止咳。
1.2 柴胡桂枝湯柴胡桂枝湯證病機為邪犯少陽,太陽表證未解。柴胡桂枝湯由小柴胡湯合桂枝湯各用半量而成,功能和解少陽,兼以解表。用小柴胡湯和解少陽樞機,扶正達邪,以解少陽之邪;取桂枝湯調和營衛,解肌祛風,以散太陽未盡之表邪,寒熱并用,攻補兼施,為解太陽、少陽之邪之輕劑。
1.3 柴胡桂枝干姜湯柴胡桂枝干姜湯證病機為少陽樞機不利,水飲內結,功能和解少陽,溫化水飲。此方亦由小柴胡湯化裁而來,方中柴胡、黃芩同用,清解少陽郁熱,因渴而不嘔,故去溫燥之半夏、生姜;因水飲內結,故去壅滯之人參、大棗;瓜蔞根、牡蠣并用,能逐飲開結[8];桂枝、干姜、甘草合用,能振奮中陽,通陽散寒,溫化水飲。諸藥寒溫并用,攻補兼施,既可和解樞機,又能溫化水飲;少陽、三焦并治,甲木己土同調。
1.4 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柴胡加龍骨牡蠣湯證病機為邪犯少陽,彌漫三焦,表里俱病,寒熱虛實互見。治以和解少陽,通陽和表,瀉熱清里,重鎮安神。此方由小柴胡湯去甘草加龍骨、牡蠣、桂枝、茯苓、鉛丹、大黃而成[9]。方以小柴胡湯和解少陽[10],扶正祛邪,轉運樞機,暢達三焦為主;加桂枝通陽和表,茯苓寧心安神并可通利小便,茯苓、桂枝相伍,溫陽化氣行水;加大黃瀉熱清里和胃,龍骨、牡蠣、鉛丹重鎮理怯而安神明;因邪熱彌漫全身,故去甘草之緩,以專除熱之力,使表里錯雜之邪,得以速解。
1.5 柴胡加芒硝湯柴胡加芒硝湯證病機為邪犯少陽,兼陽明里實,燥熱較甚,正氣偏虛。此方功能和解少陽,兼以瀉熱祛實,扶正祛邪,以小柴胡湯和解少陽,運轉樞機,芒硝瀉下燥熱,軟堅通便,合用則和解瀉熱。本方特點:首先是由小柴胡湯原劑量的三分之一加芒硝二兩組成,為和解瀉熱之輕劑;其次組方不取大柴胡之大黃、枳實蕩滌破滯,而用人參、炙甘草益氣和中以扶正,乃因病機有正氣已虛,里實未甚故也。
因少陽在半表半里,主樞機,和三焦相表里,邪犯少陽,致膽火內郁,樞機不利,內外失和,故病變可及表里內外,上下三焦[11],加之邪正交爭,互有勝復,故少陽病諸癥紛見,變化多端,當寒溫并用,攻補兼施,調和樞機,現將調和樞機五方的臨床應用敘述如下。
2.1 小柴胡湯本方是和解少陽,調達樞機,疏利三焦,和解表里之總方[12],在《傷寒論》少陽病中,雖有八大主癥(包括口苦、咽干、目眩)及七個或然癥,然其又見于太陽病篇、陽明病篇、厥陰病篇中,故非只為少陽一病而設。
小柴胡湯臨床應用首重病機。《素問·至真要大論》曰:“謹守病機,各司其屬。”[13]不論何病,符合病機即可應用;二是方證對應,如《傷寒論》第101條言:“傷寒中風,有柴胡證,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14]三是驗舌脈:左關多見弦象,原文第265條言:“傷寒,脈弦細,頭痛發熱者,屬少陽……”提示少陽病之脈為弦細脈。據筆者觀察,其舌苔常見斜行,半薄半厚;四是合運氣,《素問·至真要大論》曰:“謹候氣宜,無失病機……審查病機,無失氣宜。”如有少陽之運氣,亦應重視使用;五是重劑量,“中醫不傳秘在量”,尊經旨,重用柴胡用量,尤其在治療發熱性疾病時,用量要達到25~50 g;半夏用量亦應較大,一般為18~30 g,張仲景多用生半夏,現在多用制半夏;六是煎服法:要去渣再煎,使諸藥氣味醇和,以增和解之功,確能提高療效,應日服3次,以續藥力。筆者曾治一少婦,不寐、便秘、眩暈3個月余,伴月經量少且痛經,煩躁易怒,納呆,往來寒熱,舌質略紅,苔薄白,左關脈弦,右關不足。辨為邪犯少陽,樞機不利,予小柴胡湯原方,囑患者去渣再煎,日3次。3劑病愈大半,7劑后痊愈。
2.2 柴胡桂枝湯本方為和解少陽兼散表之方,柯琴云其:“為雙解兩陽之輕劑。”柴胡桂枝湯證有:發熱微、惡寒微,四肢關節煩痛(而無全身疼痛),微嘔,胸脅、心下有支撐結聚之感(輕于苦滿),由于二陽之證均輕,故取二方之半量。陳瑞春教授[15]認為,本方“組方之意在于調和營衛,調和表里,調和寒熱,調和氣血,調和脾胃,是一張有病可治,無病可防的保健處方。”并用于治療感冒、關節炎、蕁麻疹等病。現代經方大師江爾遜、四川名醫余國俊治療虛人感冒多用柴胡桂枝干姜湯、小柴胡湯,江爾遜認為:“因為虛人感冒的病因病機與張仲景《傷寒論》中揭示的少陽病的病因病機‘血弱氣盡,腠理開,邪氣因入,與正氣相博……’理無二致……從少陽之樞,以達太陽之氣,逐在外之邪,此扶正祛邪之妙用也[16]。”余國俊[17]言:“我治虛人感冒,更喜歡用柴胡桂枝湯。小柴胡湯的功用已明確,而桂枝湯,古人譽曰:‘外證得之解肌和營衛,內證得之化氣調陰陽。’可見桂枝湯更加契合虛人感冒的病因病機。”并常以仙鶴草30~50 g替人參,效佳。又言:“我市名老中醫陳思義治療產后諸疾,如產后感冒、產后厭食、產后缺乳等,必用柴胡桂枝湯加減,療效歷歷可稽。究之,婦人新產之后,便是‘虛人’”。筆者驗之臨床,確有良效,曾治一68歲男性患者,發熱2個月余,西醫診治無效,用柴胡桂枝湯原方,柴胡劑量為35 g,3劑知,7劑愈。
2.3 柴胡桂枝干姜湯本方寒溫并用,攻補兼施,既能和解樞機,又可溫化水飲。劉渡舟教授認為,本方證為膽熱脾寒,少陽熱,太陰寒,當有“下利與腹脹”,下利為其主癥,并謂昔日陳慎吾先生曾言此方有“少陽病有陰證機轉”之病機[18]。“本方能溫寒通陽,解結化飲,疏利肝膽之氣。善治背痛、腹痛、腹脹、脅痛、脅脹小便不利、大便溏薄等癥。”顧植山教授認為:“按開闔樞理論,‘少陽為樞’,六經傳變從少陽傳太陰,病在少陽太陰之間時,發揮少陽樞轉之機能,即可兼治太陰腹滿泄瀉之癥[19]。”顧老用此方時重視煎服法,要求去渣再煎,日3服。筆者曾治一男性中年患者,患慢性腹瀉10年,每日腹瀉5~6次,服本方半個月而愈。
2.4 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本方為典型之寒溫并用,攻補兼施之方,用于邪犯少陽,彌漫三焦,表里俱病,寒熱虛實互見之證。證見胸脅苦滿,心煩,心悸,驚惕不安,譫語,小便不利,一身盡重,不可轉側。特別適用于精神、神經方面的疾病[20],如抑郁癥、焦慮癥、精神分裂癥、驚恐障礙、自主神經功能紊亂、失眠、癲癇等。現代藥理研究表明,其能對中樞興奮性進行雙向調節。現臨床上常以磁石、生鐵落、代赭石等代鉛丹。筆者治療一64歲女性,煩躁、焦慮、伴不寐、納呆五年余,中西醫治療不效,用本方去鉛丹加磁石治療1周顯效,共服月余而愈。
2.5 柴胡加芒硝湯本方扶正祛邪,為和解樞機,瀉下實熱之輕劑,可寒溫并用,升降協調,攻補兼施,有清肝利膽,和胃止嘔之效。單小紅等[21]根據臨床實踐證明,柴胡加芒硝湯加減治療膽囊炎臨床效果較好。筆者驗之多效。
自然界及人體的陰陽氣化運動,終究離不開“開闔樞”[22]。樞者,樞機,機要也,樞主上下、內外之間,舍樞則不能開闔[23],故治病應重視少陽之樞。若少陽失其轉樞,則氣機升降出入失調,氣化失常,樞機不利,百病生焉[24]。正如《素問·六微旨大論》所云:“出入廢則生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張仲景創柴胡類方,活法圓機,寒熱并用,攻補兼施,和樞機之調達,暢三焦之氣機,復氣機之悖亂,協陰陽之失衡而致“謹察陰陽之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25]”之目的。正如新安名醫余嘯松在《方解別錄·序》中所云:“元明以來,清逐淆亂,而用藥者專尚偏寒、偏熱、偏攻、偏補之劑,不知寒熱并進攻補兼投,正是無尚神妙之處。后世醫家未解其所以然,反謂繁雜而不足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