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

孫海濤

1

昨夜下過小雨、依舊濕漉漉的街面

風停了。仿佛只有早晨

才配得上這滿地霜葉

沙沙沙，空氣中如此清脆的碰撞

像你喜愛的孩子，牙齒里蹦出咯咯咯的笑

走出小樹林

耳邊還響著那些聲音

昨天或稍前一些的傍晚

你回來，越來越多的人回到這里

寒暄，熟悉的問候，鄉音

土得掉渣。翻遍一生的詞典

你何以找出更親的語言？

已沒有人輕易把它的名字掛在嘴邊

除了牛肉粉、面的香辣

小店排隊的人群中

你輕拍前面的那個人

又喊出另一個人的名字

緊緊握手，相視一笑，或來個熱烈擁抱

驚訝，喜悅，亦有傷感、唏噓

而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是潮聚潮散

如同四村八鄉的人們涌入集市

如同白菜、蘿卜、水果、雞鴨魚匆匆的會面

一陣風過，市場再次陷入冷清

深冬，黃昏，那群覓食的麻雀

還在跳來跳去

2

稻草枯黃，而溪水清亮

這是你的。你的門前，冷空氣

一夜凍了池面。屋檐翹，冰棱子，這是你的

雪如何覆蓋住菜園？大白菜

霜打過、雪凍過，才如此清甜

香菜，香而脆。這是你的，家宴

火鍋，暖融融，米酒土法釀制

溫潤、醇厚，這是你的

醉，但不上頭。像風一吹，散了

“昨夜西風凋碧樹”。這是晏殊的秋日

也是你的。山野多空寂。山上下來的人

他要去哪里？

干蘑菇、山藥、辣椒，整整一袋子

這是你的。半路聽了吆喝，心甘情愿掏了錢袋

滿滿的干貨，滿心歡喜。這是你的，南岳

早起的人們，早餐簡單

一碗牛肉臊子粉，或一碗小米粥

這是你的。離家三十年、也揮之不去的偏好

多數的食客陌生，鄉音、普通話交雜

少年相見也不識。這是你的，湘中，小鎮

晨曦遠道而來，蜿蜒南去的溪流

從207國道、你的腳下，潺潺流過

3

“我在南岳等你”——這不是柏拉圖式的

愛情宣言。我會指給你具體的石頭、樹林、溪流

和星云。在你看過夜空的田野和山坡

在你摸過螺螄、河蚌的池塘與河灘

我每天都要經過

早上我去給孩子們講課

下午挑水、割草、種地

黃昏我獨自去散步，有時帶著兒子和小花狗

我的生活平淡，也簡單

我不厭其煩，樂此不疲

“每一株草木和石頭，從來沒有今天這般真實”

我剛回到這里。你知道，過去的三十年

我一直在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踏實”

老屋臺階的一片青苔，庭前落葉，茶樹，紅薯

即使只是五歲小兒的哭鬧和笑聲

那都是我的，一日的柴米油鹽

和心靈撫慰。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富足

這是我簡陋的院子，這是我巴掌大的池塘

早上的雞飛狗跳，暮晚的裊裊炊煙

我的家園，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