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筆錄

◇黎陽

那云從山腰攀緣而上

我坐在西嶺和大興安嶺之間

看著北斗星勺柄旋轉

看著那些松針和落葉

飛舞的精魂，一直沿著

天命的軌跡落進荒野和人海

幸運的野豬，拱到了

最后一片紅薯地

那些被泥土掩埋的愿望

終究沒有躲過重見天日的光

要落雪了，大雪來臨之前

家禽，才會躲進安全的圈子

走獸，才會退隱山林

只有那云從山腰攀援而上

至少一朵盛開的雪花

落在秋天的臉上

銅錢大的榛子，落在沉湎的記憶上

堅硬的殼閃著松鼠睿智的光

要落雪了，那些云從草根的搖曳中升起

向上攀援的是風也是風的氣勢

落在守望的眼神里

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

嘴角的傷

回聲的須發擁抱西嶺雪山

山頂的冷從眼角蔓延到腳底

再蔓延到心谷

零度的嘴角，掛著尖腳針的憂傷

在詞匯的縫隙，不斷增加寒霜的力量

中年洶涌的執拗和青年的火繼續向上

那些少年的傷，滲出鹽晶

淡淡地凝固在四野的草坪上

秋水微瀾的長亭，拱手告別的人

余光籠罩余生的一瞥

從此山高路遠

不再回顧滄海的一粟

只有遠行的馬蹄

嘚嘚的回聲，掩蓋著

古道和西風的晚

小橋和流水的靜

還有舉起的馬鞭的疼

這個出神的下午

空調里吹出的聲音，一直環繞著

窗外搖曳的綠葉，這是辛丑年臘月的一九

我把西嶺的雪想成關東的雪

出沒在風雪里的人，還有我的父老

童年沒有留下搭建的雪屋

和鐵鍬翻開的一條小路

我踏著積雪，去外婆家

為火爐上燉好的一茶缸香辣魚

從煙袋里升起的笑聲

和紙牌里的幸福

一家人在火炕上的溫暖

固守田園的夢囈

飛翔的鴿子，攜帶著粘豆包的芬芳

從這個下午飛進籠屜里碩大的

饅頭，每一個光潔的胴體

是春節的干糧，也是跑出靈魂的鴻雁

詞語換取的余生

中年的舌苔，總會在爭戰里

凸顯縮手縮腳的劣跡。攥緊的拳頭

打在空氣上帶著懊惱

蕩漾的回聲

與人為善的詞匯，囊括走過路過的

坦蕩的眼角，相逢一笑的劍客

把空杯丟在馬蹄下

揚起猩紅的穗子與馬鞭

賀蘭山的巖畫和圖騰

打開詞匯行走的森林和黃沙

那些灌木被陽光逼到低處

菌類在陰暗處滋生淺笑

我輕手躡腳地追趕

月色的波瀾，只是為了讓合適的符點

完成星空中最后的一筆行吟

我和花朵的搖曳隔著一扇窗

蘭花指尖的圍欄，阻隔聲音的海

沖刷內心的潮汐

璀璨搖曳進中年的眼眶

粗麻的心神，從枝蔓

開始上升，蛻變的葉脈膨脹

這是冬至后的一個上午

我從詞匯里發現的陌生

光從手掌開始擴散記憶的線索

芬芳一路抵達西嶺的牙齒

眉宇間抖動的晦暗，都是你

轉身之后留下的煙塵

窗口，是你奔波的剪影

也是我在獨坐縫隙窺見到的

笨拙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