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琿春檔》及《琿牘偶存》為解析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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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咸豐年間《中俄北京條約》簽訂之后,昔日流經中朝兩國的圖們江改由沙俄注入日本海,琿春境內的圖們江區域(1)晚清時期,琿春境內的圖們江區域相繼為琿春協領衙門(隸屬寧古塔副都統衙門)、琿春副都統衙門、延吉廳、延吉府所轄;延吉廳與琿春副都統衙門并行而專管民事,延吉府設立于宣統元年,存在時間十分短暫。淪為中俄朝交界的“三疆”之地,特殊時期、特殊地域形成了特殊而又頗具規模的中俄邊界族群(2)學界對“邊界族群”多有研究。例如:施琳的《邊境人類學發凡——國際邊境研究理論范式與我國邊境民族志的新思考》(《廣西民族研究》2017年第2期,第51頁)一文指出,用民族志方式生動呈現邊境村寨、口岸城市和邊界人群(包括中越邊民、企業家、雇傭者、中介者等)的圖景。。
晚清琿春邊疆的中俄邊界族群是一個原創性的區域群體概念。它由以下六類群體構成:生活在沙俄遠東的琿春籍華民(即中國原住民與跑崴子(3)殷劍平:《遠東早期開發中的外國勞工(上)》,《西伯利亞研究》1997年第4期,第38-39頁;先生指出,“跑崴子”一詞原意為到海參崴一帶打工或謀生。群體)、琿春籍中俄跨國盜匪、琿春境內的中俄跨國商人、琿春境內西丹與閑散構成的旗人練兵、中俄圖們江邊界的附俄韓民(4)“附俄韓民”是《琿春副都統衙門檔》使用的一個專有詞匯,如文中所引“附俄韓民申成樹”“附俄韓民樸克”等(此概念下文詳述)。這方面代表性研究成果有[日]小松淺五郎:《在東部西伯利亞的朝鮮人》,《在俄朝鮮人事情研究會會報》(增刊),1922年,第111頁;潘曉偉、黃定天:《1863-1884年俄國境內朝鮮移民問題》,《人口學刊》2011年第2期,第64頁。、沙俄境內的琿春籍華民罪犯,上述六類群體因割地、謀生、治安、經貿、防衛、糾紛、犯罪與中俄邊界發生關聯(下文詳述),故而將其統稱為中俄邊界族群。晚清琿春邊疆的中俄邊界族群具有以下兩方面的特質:其一,它既是一個本土化的狹義群體,特指與沙俄遠東地區密切相關的六類民間群體,又是一個特定的歷史群體,隨著近代東北亞格局的歷史變遷,大多數群體退出了歷史舞臺,少部分群體演化為了沙俄的華人華僑;其二,它既具有中俄邊界與東北亞區域地理的雙重屬性,又是一種客觀的區域社會現象。
近代中俄邊界族群是東北亞區域社會研究中的一個熱點問題;中外學界聚焦于沙俄境內的各類華民群體及其影響開展探究,(5)中外學界對中俄邊界族群進行了較為廣泛的研究,在“黃禍論”“華僑問題”等話題上,幾乎形成了中俄兩種不同立場的對立。例如,Л·保爾霍維季諾夫的《俄國遠東的中國人》(姜延柞譯,《黑河學刊》1985年第6期,第64頁)一文,就“中國威脅論”的視域考察了遠東中國人的內遷、數量、分布、生活、組織、作用等問題;沈莉華的《關于俄羅斯遠東中國移民問題的思考》(《東北亞論壇》2005年第4期,第70頁)一文,則駁斥了俄方所謂的“中國(人口)威脅論”。卻忽略了國內視域下晚清中俄邊界族群的綜合考察。就國內東北邊疆史研究而言,清代東北邊疆治理由初期的八旗駐防到后期的開禁、移民,再到清末建省,相關研究的重點在于地方統治制度、旗民管理及晚清的移民與新政;(6)范恩實:《中國東北邊疆史研究回顧與展望》,《中國邊疆學》2021年第14輯,第33頁。外國視域下的專題研究則較為薄弱。(7)國內學界這方面代表性成果有孫春日:《晚清時期朝鮮移民“犯越”國境與中俄兩國的對策》,《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第35頁;李洪錫、金春玉:《1913年“二道溝事件”及其中日交涉》,《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第36頁。此外,國外學界有關近代沙俄與中國東北邊疆治理的研究也較為不足;彼得林的《南滿鐵路附屬地的村鎮行政管理》、維衛斯賓的《中東鐵路附屬地的農業互助性組織》,(8)[俄]И.И.Петелин,Поселковоеуправлениев полосе Южно-Маньчжурской жел.дор,ВестникАзии,1909,No.1.該文載于《亞洲公報》1909年第1期;[俄]В.В.Солдатов,Организация агрономической помощи населению в полосе отчужденияКит.Вост.ж.д,ВестникАзии,1913,No.16~17.該文載于《亞洲公報》1913年第16-17期。這兩篇代表性成果僅是談及沙俄所修鐵路與周邊區域的治理問題。可以看出,近代東北邊疆治理研究是一個新的學術增長點。
內容浩瀚的官修《琿春檔》(9)按:《琿春檔》具體指《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琿春副都統衙門檔匯編》兩種文獻。以及民間遺留下來的《琿牘偶存》,均載有中俄邊界族群方面的珍稀資料,我們得以就“邊疆與周邊”的研究視域,借助東北邊疆史、東北亞史相交叉的研究法,開展“晚清中俄邊界族群與琿春邊疆治理”的專題研究,以期拓展對晚清中俄邊界族群以及附俄韓民的了解,深化人們對邊疆治理與周邊地區互動的認識,推動中國邊疆學建構所需的實證研究。
鑒于沙俄的襲擾、干預與侵占,清朝中央政府與地方官府合力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性舉措,以六類中俄邊界族群為鏡像折射出一幅中俄邊務治理的生動場景,彰顯晚清琿春邊疆治理與周邊地區之間的互動。
晚清沙俄遠東地區生活著兩類琿春籍華民,即世居于此現屬沙俄的琿春籍土著居民、謀生于沙俄遠東的琿春籍旗民,后者人們俗稱跑崴子群體,兩類華民群體引發的中俄邊務對琿春邊疆的治理產生了重要影響。
《琿牘偶存》中不乏沙俄境內琿春籍中國原住民的記載。例如,“光緒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前往雙城子與彼理論,蘇城等處為華民漁獵者所居之地約千余戶,愿為我助”;(10)《赴琿后一切情形稟(光緒)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汪學翰書齋(藏)《琿牘偶存》,常熟王氏懷古山莊刻,光緒乙丑(1889)九(月)秋。按:此原始文獻中沒有標注頁碼。再如,“光緒七年十二月初二日,搬回中國者又復沿途被劫甚至傷命,既不許回國又不準種地是絕其生也”。(11)《照會廓米薩爾(光緒)七年十二月初二日》,汪學翰書齋(藏)《琿牘偶存》,常熟王氏懷古山莊刻,光緒乙丑(1889)九(月)秋。另據《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記載:“第一條內開中國人居住之處及中國人所占漁獵之地,沙俄均不得占;復核烏蘇里江以下赫哲、庫葉、費雅哈及山內刨攬各夫,琿春以東住戶并海岸謀生人等,均應遵守定約,令其照舊安業。”(12)《寧古塔副都統衙門為俄夷投文封送理藩院佐領隆福暫緩進省的札文》,李澍田:《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306頁。上述史料顯示,客居沙俄遠東的中國原住民從事著漁獵、刨攬、打撈等生計,他們雖然身處異域卻心向祖國;中俄條約中僅有少數保護性條款,他們在異域生活的遭遇可想而知,如阿爾謝尼耶夫從傳染病、精神壓抑、生活來源與民族壓迫四個方面,探究了土著少數民族的日漸消亡,(13)[俄]阿爾謝尼耶夫:《中國人在烏蘇里邊疆區》,劉宇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89-90頁。也展現了國外“棄民”的悲慘命運。
跑崴子群體主要分布于沙俄遠東的海參崴、嚴忤河一帶,人數眾多乃至形成“中外雜居”的人口布局。(14)《琿春副都統為如有造言生事密加查察給琿春巡警局札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25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21頁。他們又可細分為以下兩類:一類為長期定居于沙俄遠東的跑崴子群體,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光緒元年間到琿春赴海沿漁采,嗣販賣貨物、收買海參等物,至二十年九月十四日,乘船到瓦利崴張姓家索債代賣,小的(李萬全)嗣至黃島一帶貨換海參”。(15)《琿春副都統衙門左司為審明拿獲盜匪鄧田得擬就地正法報請將軍衙門核復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80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7頁。另一類跑崴子群體則帶有“季節工”的性質,且人數居多。例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光緒四年二月初五日(正紅旗人)雙成供:‘小的在街東泡子屯居住,去年春季小的上海撈打海參,至秋后十一月內回家’;(正黃旗人)成福供:‘小的在街東泡子屯居住,七月初間由海回家’;鈕祜祿氏供:‘今年春季,丈夫永壽赴海采菜’”。(16)《琿春記名協領佐領德玉為將由獄潛逃兇犯復飭看獄官云騎尉勒限嚴緝呈報副都統衙門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98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71、474、491頁。亞·格·拉林先生對其進行了研究,他指出,他們每年可以存到150-300盧布,這比他們在國內的收入多2-3倍,絕大多數人工作若干季節后就返回中國。(17)[俄]亞·格·拉林:《中國移民在俄羅斯:歷史與現狀》,劉禹、劉同平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8頁。
在晚清時期的琿春邊疆,上述兩類華民群體引發的中俄邊務較多,筆者約略將其劃分為以下四類:
第一類,有關跑崴子群體的出境管理。據《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初一日,查由琿春至巖忤河、海參崴等處以二道河卡為扼要之區,稽查出境漁采票及捐稅事宜,應即加派該兩司事兼任密查事務,并專派琿春警局正巡弁幫同辦理。”(18)《琿春副都統為如有造言生事密加查察給琿春巡警局札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25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22頁。然而實際上,許多生計窘迫的旗民并未通過關卡而是冒險越境,如殷劍平先生指出,為逃避車費與手續費,他們徒步所經路線(共9條小道)雖然都跋山涉水,但每年春秋兩季行人不斷。(19)殷劍平:《遠東早期開發中的外國勞工》(上),《西伯利亞研究》1997年第4期,第38-39頁。
第二類,勸說、挽留并妥善安排從沙俄歸國的溝民。如《琿牘偶存》記載:“光緒八年七月初五日,溝目劉貴于前月杪率二十余人來琿,職勸其傳諭遁遷,現于西崴子構造窩棚暫為安插,據稱:‘俄人欺凌溝民,(溝民)皆愿來歸’;該溝目房屋悉被焚毀、財物悉被搶掠”。(20)《阻俄官進省并安插溝目稟(光緒)八年七月初五日》,汪學翰書齋(藏)《琿牘偶存》,常熟王氏懷古山莊刻,光緒乙丑(1889)九(月)秋。此次歸國的溝民本為稟告事宜,鑒于備受欺凌的生活遭遇,琿春官府借機勸其遷入國內,當即在城郭附近臨時安插,事后遭到了沙俄地方當局的瘋狂報復。
第三類,依據我方法律,處理俄方拿獲的無“俄國票”(21)按:“俄國票”是指在沙俄合法居住的證件,為此要上交特別稅。的旗民。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宣統元年七月,據俄官解到民人李秀乾等十四名供稱:‘于今春先后到俄界巖忤河各處傭作苦工工藝各業,并找人討債,或因無票或票過期致被查獲解案等語’;復加偵訊并無妄為不法情事,應飭取保開釋、各謀生計”。(22)《琿春邊務司訊俄官解到無照華民十四人準保釋堂單》,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38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588頁。鑒于清末排華意識的作祟,沙俄遠東當局依據有無“俄國票”或者過期與否,拿獲數量不等的華民;如李永昌先生指出,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開始采取嚴厲措施限制華工入境,繼而驅逐華工,俄國票即為其中的手段之一。(23)李永昌:《中國近代赴俄華工述論》,《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3期,第219頁。
第四類,依據中俄條約中的具體條款,獨立審理其中的跨國案件。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光緒九年八月初九日,民人姜漣奎與山東民人劉洛四合伙在俄界蓋房燒炭,因取水不及起釁爭斗,不期傷其頭顱倒地身死;將姜漣奎依故殺律解勘前來”。(24)《吉林將軍衙門為派員來省將駁審人犯接回另行研訊妥擬解勘事致琿春副都統衙門咨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12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3頁。兇殺事件發生于沙俄境內,在無法得到俄方配合下“遣差變裝暗密尋查”,結果是“該窯房系在山林之內原無鄰佑,該犯爭斗時更無另有別人經見,實無證佐可問”,最終,因兇犯姜漣奎病死獄中而不了了之。(25)《琿春副都統衙門左司為查報兇犯姜漣奎因病監斃等情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15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08頁。此案雖然發生于沙俄境內但與俄方毫無關聯,加之中俄條約第八條“中國人犯罪準中國懲辦”,(26)《寧古塔副都統衙門為將俄酋解送民人訊明實系漁采好民隨時釋放事致琿春協領札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01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11頁。琿春地方當局能夠自主地審理。
琿春籍的中俄跨國盜匪流動性極強,據此可劃分為以下兩類:一類為主要活動于琿春境內的半跨國性質盜匪,其流竄沙俄之后,“因各有沙俄執照仍充漁采良民”,(27)《琿春協領為嚴飭練隊暨守卡各官實力巡查不準內地民人偷越并照會俄官的呈文》,李澍田:《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329頁。此類盜匪是琿春籍中俄跨國盜匪的主體;另一類則為主要活動于沙俄遠東地區,俄方稱之為“華匪”,又譯為“紅胡子”(28)[俄]阿爾謝尼耶夫:《中國人在烏蘇里邊疆區》,劉宇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191-193頁。(下文詳述)。
軍火采購、銷贓是半跨國性質的琿春籍盜匪所從事的兩項基本活動,《琿春副都統衙門檔》對此均有記載。如光緒十一年(1885)九月初三日,盜匪盛漣恩在供詞中說道:“我意想行劫,就以所掙之錢五十五吊到海參崴偷買俄人快槍一桿”。(29)《琿春副都統衙門左司為將俄官解送匪犯擬以梟首示眾咨請將軍衙門核復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19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44頁。再如,光緒十八年(1892)七月初一日,盜匪王占鰲在供詞中說道:“把干糧面子馱在兩匹馬上,連騾子牽至俄界蒙武街地方賣與不認識俄人”。(30)《琿春副都統衙門左司為審明盜匪王占鰲擬照例就地正法咨請將軍核復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57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85-86頁。此外,借助中俄犬牙交接的地界,此類盜匪為逃避官府緝拿而藏匿于沙俄境內,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光緒十五年六月初四日,訪得為首匪頭系畢永春持有沙俄路票,跟蹤捕追均潛俄境,未敢越緝”。(31)《琿春副都統衙門左司為將琿春屬境設立鄉團所選練長造具名冊咨報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138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61、260頁。行兇作案、藏匿于沙俄、購買軍火、銷售贓物,是此類盜匪所從事的四類主要活動,后三類則主要發生于沙俄境內,琿春地方當局無法斬斷其犯罪鏈條,這顯示出沙俄對晚清琿春邊疆盜匪事務的影響。學界對此不乏關注,如陶彥林、李秀蓮兩位先生指出,馬賊的日趨猖狂也是日俄利用、控制鼠輩之徒的必然結局。(32)陶彥林、李秀蓮:《淺析清代東北馬賊為患的社會原因》,《黑河學刊》2001年第4期,第75頁。
晚清琿春境內既有從事中俄貿易的中國商人,又有活動于此的沙俄商人。例如,季米特里·包茲特涅耶夫指出,之前借助旱路向滿洲出口較多的是俄國遠東南烏蘇里邊區的土產,之后的19世紀80年代初期,琿春商人壟斷了俄國南烏蘇里邊區的海產品。(33)[俄]季米特里·包茲特涅耶夫:《十九世紀俄國同中國東北地區的邊境貿易》,郭蘊深、馬越山譯,《黑河學刊》1985年第6期,第96-97頁。此種歷史情形下,管控琿春境內的中俄跨國商人成為一項重要邊務。
為保障新興農墾經濟的發展,琿春官府重視管控從事耕牛貿易的跨國商人。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記載,“光緒二年五月初四日,由西趕來牛條絡繹不絕,均稱趕赴海參崴賣給俄夷宰食等語”,后經進一步的調查發現,“販運者未必盡赴界外”,琿春官府由此采取了較為靈活的管制措施,“若所驅者實系販與華民耕作,自應準其前往”。(34)《吉林將軍衙門為嚴禁將耕牛賣與俄夷的札文》,李澍田:《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325-326頁。此外,為防止重要物資的大量流失,琿春當局又對俄商進行適當限制,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記載:“光緒四年六月初五日,俄人在琿春地方購買米糧、牲畜,應照新定陸路通商章程據理攔阻,至日用零星物件準進街購買”。(35)《寧古塔副都統為照新章攔阻俄人購買米糧牲畜的札文》,李澍田:《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328頁。
針對日益增多的中俄貿易商人,琿春官府采取了相應的管理舉措。據《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記載,“同治元年四月初七日,各屬城鄉旗民人等凡有與沙俄貨換者務須報明給票,并嚴飭各卡官弁認真盤查”,意想不到的是,此舉卻引起俄方的不滿,“現今既為和好,所有民人與沙俄前來通商因何拿回不容買賣”,我方對此予以反駁,“現今拿回之民、被控之人因他們不領執照,非斷絕買賣”。(36)《吉林將軍衙門為與沙俄通商領票的札文》,李澍田:《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316頁。
綜合以上分析可知,琿春官府對中俄跨國商人采取的分類管理以及較為靈活的限制性策略,明顯帶有貿易保護的色彩,借以保障琿春邊疆糧食安全與新興農墾經濟的發展。
時至晚清,琿春邊疆軍政合一的八旗制度日趨衰落,防御薄弱的中俄邊地出現了不少的真空地帶,閑散、西丹構成的旗人練兵應時而生,他們是一類較為特殊的準軍事性質的中俄邊界族群,日后成為一支重要的邊防輔助力量。
有關閑散、西丹構成的旗人練兵及其防衛功能,《琿春副都統衙門檔》多有記載。例如,“同治元年八月初五日,惟查存營官兵馬數無幾不足以資捍衛,自應團練閑散以益兵勢;查以前由三旗挑備閑散二百名造冊呈報在案,合將該閑散等一并傳齊,隨同官兵分撥隊伍一律演練,倘有老弱充數并技藝生疏者,惟爾該管各官是問”;(37)《琿春協領衙門檔冊房為札飭三旗傳集挑備閑散與官兵一并訓練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74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64-165頁。再如,“同治元年八月初十日,自軍興以來存營官兵每每不敷差遣,曾飭各處傳集西丹,添造抬槍大炮、捐辦口糧,操練以資捍衛”。(38)《琿春協領衙門檔冊房為派防御等員監督三旗官兵閑散西丹訓練事呈堂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74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67頁。有別于其他民間性質的團練組織,旗人練兵配備一定數量的近代槍炮,以邊軍的標準進行強化訓練,既具備一定的戰力又節省了財政開支,更符合旗人披甲從軍的歷史傳統,他們是一類較為特殊的準軍事性質的邊界群體,具有明顯的防俄功能。
附俄韓民是一類更為特殊的中俄邊界族群,特指為沙俄招引而來、依附于沙俄遠東當局的朝鮮流民,他們經常活動于中俄圖們江邊界;晚清后期為我方放荒招墾政策所吸引,他們中的大多數又逐漸遷至琿春境內,(39)林善玉:《朝鮮民族由西伯利亞向中國東北的再遷》,《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3期,第55頁。堪為近代東北亞區域中朝俄互動關系下的歷史產物。
附俄韓民所引發的一般性邊務較多,其中的跨國財產糾紛案具有代表性,以馬匹糾紛案為例。從《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所載我方回復的照會文書可知,“王納非去年(光緒三十三年)夜間被賊竊去白騾馬兩匹,由附俄韓民申成樹手內認獲白騾馬一匹,控經東五道溝巡官訊明斷歸本主,有會勇張慶喜向該韓人逼索飯食并找馬工錢,據此除將該民等分別辦理外,今已將逼索之錢如數追出,應請貴廓米薩爾轉飭韓人申成樹等迅速來琿承領,并申成樹所找之馬主韓民等,一同來琿質對以昭核實”。(40)《琿春副都統為轉飭申成樹速來承領被索飯資給俄國廓米薩爾衙門照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36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61-62頁。此后為進一步徹查此案,我方照會俄方,“按照約章查傳買馬韓民,追出失馬以便飭主承領”,如此方可最終結案而“除匪類而重邦交”。(41)《琿春副都統為姜樹芬(又名王納非)丟失馬匹在申成樹處認獲給沙俄廓米薩爾衙門照會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36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8頁。細究此案可知,無論原失主王納非抑或從盜匪之手買馬的附俄韓人申成樹,二者均是受害者,而偷竊王納非之馬的盜匪方為元兇,只有中俄地方當局通力合作捕獲盜匪,雙方邊民的利益才能得以維護。
晚清中俄邊界族群與琿春邊疆治理的歷史進程中,不時出現兩國地方當局之間的沖突與博弈,也不乏偶爾出現的有限協作,后者是一種不爭的歷史事實,也是問題的次要方面;由此,邊疆治理與周邊地區的互動表現得更為豐富而生動。
首先,琿春籍華匪引發的治安問題與中俄地方當局之間的協作,具體可劃分為以下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在琿春境內的圖們江邊域,我方官府協助剿捕沙俄遠東的所謂“華匪”。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記載,“同治七年閏四月十日,沙俄匪人肇釁聚眾攻殺俄兵,沿海居戶人心惶恐,檄令寧古塔副都統會同俄官相機和議剿辦,由省揀演練官兵馳往以助剿,并令琿春委官兵嚴防要隘以備截擊”;然而,琿春官府細加偵探后發現,此伙所謂的“華匪”原本為“多年潛入深山漁獵之人”,向來在沙俄沿海(青島一帶)謀生、野居,尚未接受沙俄的入籍管理,因“金沙”問題遭受沙俄的欺壓之時,群起反抗擊殺俄人多名,(42)《吉林將軍衙門為俄界匪人肇釁會同俄官合議助剿事的咨文》,李澍田:《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案選編》(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319頁。由此招致兩國軍隊的聯合圍剿,從中透視出國外“棄民”的悲慘遭遇。殷劍平先生對這一事件進行了研究:“俄國當局竟然不顧《北京條約》關于俄國不得侵占中國人住處的規定,派軍隊強行登陸被中國淘金工人趕跑,1868年5月俄軍攻占青島并驅趕走了中國居民”。(43)殷劍平:《遠東早期開發中的外國勞工(上)》,《西伯利亞研究》1997年第4期,第38頁。
第二種情況,在沙俄遠東地區,琿春官府與沙俄地方當局少有的聯合剿匪行動。此類華匪破壞了沙俄遠東當局的統治秩序,也對琿春邊土社會產生了惡劣影響,如阿爾謝尼耶夫指出:“紅胡子(華匪)在烏蘇里邊疆區是一種普遍現象,或者襲擊俄羅斯的村落,或者襲擊中國的村落,自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以來愈演愈烈”。(44)[俄]阿爾謝尼耶夫:《中國人在烏蘇里邊疆區》,劉宇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191-192頁。這種情況下,他們自然成為中俄地方當局協作打擊的對象,如《琿春副都統衙門檔》記載:“宣統元年四月二十四日,憲臺衙門請領照會轉由廓米薩爾發給俄照,由蒙古街起隊趕到二道溝賊巢,哨長帶領連詳、方克功闖進屋內,俄兵在外四面放槍堵住逃路,共計綁縛二十一名,請俄兵一起送至土門子防所”。(45)《前路巡防步隊第三營哨官成喜為哨長和喜往俄界一帶拿獲盜匪各緣由給琿春副都統申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26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98-299頁。我方此次的越境剿匪符合了俄方利益,又作為主力,在外圍配合的俄方即使不成功也無大的損失,實屬雙贏之舉而成為合作成功的關鍵。
其次,少數情況下,琿春籍華民罪犯引發的跨國邊務與中俄地方當局之間的協作。以《琿春副都統衙門檔》所載“誘拐旗人婦女案”為例:“光緒三十三年四月三十日,旗丁喜詳呈控一案等情,當即轉照俄民官查核辦理,旋經復稱:‘華民穆魁升勾引祖郎氏,由琿偷逃巖忤河地方在華民郎才舍下居住,嗣有華民郎才與穆魁升商妥愿買祖郎氏為妻,而華民郎才實屬不知底確’;查此案系屬偷拐人口重案,屢次飭差查拿亦未得獲,合急備文照復”。(46)《譯俄邊界官為西丹喜詳控穆姓拐妻案照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31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67-369頁。中俄地方當局交涉成功后,俄方將初步審理后的案情照會琿春官府,并同意將拐犯穆永勝押解回國受審,從中發現此乃一起拐賣人口的重案,拐犯穆永勝與受害人喜詳本為“至戚”,卻將喜詳之妻拐賣異域,如無俄方的協助,世人終究不知竟有如此卑劣之事!(47)《原告喜詳被告穆永勝、丁玉(光緒三十三年)五月十二日堂單》,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第231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70-371頁。
晚清時代,中俄朝日四國構成的新的東北亞格局下,以圖們江區域為中心形成了一個較為典型的“邊疆與周邊”區域。聚焦于琿春邊疆的中俄邊界族群而后發現,其中的六類群體引發的繁重事務均與邊界之外的沙俄有關,在此種歷史場景下,邊疆治理與周邊地區之間的互動頻繁而典型,琿春邊疆的治理超越了邊界而呈現“涉外性”特征,(48)學界對此不乏關注,然而尚未出現較為系統而明確的“邊疆治理的涉外性特征”的理論觀點。這方面相關性研究成果有夏維勇:《中國周邊關系與邊疆治理的互動:歷史、模式及影響因素》,《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第43頁;李俊清、劉應美:《云南邊境社會安全風險的“治理縫隙”與全周期管理路徑研究》,《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第25頁。涉及中俄朝三國的附俄韓民與琿春官府的邊務治理,更是彰顯這一歷史特征。
如果說僅從國內視域歸納出這一觀點有失偏頗,那么,俄國學界的相關研究則成為一種重要的佐證。例如,伊凡·納達羅夫指出,居住在本國烏蘇里江區域的中國人形成了一種信念,全不服從俄國政權的管轄,他們之間的糾紛如果內部調解無效,就上訴到中國境內的亦麻河子屯;他進而說道:“中國人把整個烏蘇里地區劃為許多區,各區由公選的漢人區長管理,遠在中國境內的中國當局對區長論功行賞”。(49)[俄]伊凡·納達羅夫:《北烏蘇里區現狀概要及其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48-49頁。再如,亞·格·拉林指出:清政府差遣官吏前往俄羅斯海灣,公開收取賦稅;他繼而引用帕·弗溫德博格總督的話說:“中國王爺們(官員)每年巡查異族牧區,收繳皮毛貢品、開堂審案、執行法度”。(50)[俄]亞·格·拉林:《中國移民在俄羅斯:歷史與現狀》,劉禹、劉同平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6、31頁。以上是來自俄國學界的一種聲音,固然不乏夸大之處,然而卻從國外視角佐證了琿春邊疆治理的“涉外性”特征。
傳統中國邊疆在近代呈現重大變化,如李大龍先生指出,近代中國從“有疆無界”轉變為“有疆有界”;(51)李大龍、鐵顏顏:《“有疆無界”到“有疆有界”——中國疆域話語體系建構》,《思想戰線》2020年第3期,第42頁。邊界成為近代國際地緣政治下主權國家博弈后的歷史產物。例如,宋念申先生的大作以“制造”為中心話語,探討了近代圖們江流域中朝邊界的形成問題。(52)[美]Nianshen Song.Making Borders in Modern East Asia:The Tumen River Demarcation, 1881-1919,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拙見衍生于以圖們江為中心的近代東北亞區域,是全球化帶給人們對于歷史認識的一種新思考(53)常建華:《社會史研究的最新發展趨勢》,《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第8頁。,也是探索近代東北邊疆理論的一種努力,誠如范恩實先生所言,國內學界對東北邊疆史研究理論思考明顯不足,特別是在適合東北邊疆歷史發展特征的疆域理論、族群理論方面;(54)范恩實:《中國東北邊疆史研究回顧與展望》,《中國邊疆學》2021年第14輯,第41頁。它涉及邊疆、邊界與周邊三個密切相關的理論概念,三者之間的因應關系,在琿春邊疆治理的涉外性特征中得以完整體現。借助這一專題研究,我們認為僅從一個理論性概念方面難以建構中國邊疆學的話語體系,客觀上需要一種綜合、系統與辯證的理論方法與視野,如許明哲先生指出,我國邊疆居住著不同民族身份的群體,闡釋這些社會事實需要一種更具復合性的研究理路與范式;(55)許明哲:《邊疆研究的社會學理路——兼論邊疆社會學學科建構之必要性》,《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第105頁。同時,也需要全面、系統的實證研究與科學驗證,否則,中國邊疆學話語體系的建構難以扎實推進,也難以為國際學界所認可。
最后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在侵略與反侵略、擴張與反擴張為基調的中俄關系之下,晚清琿春邊疆治理的涉外性特征,既體現出其區域特色,又表現為難治所在,繁重的邊務嚴重影響了琿春邊疆的安全與發展,也從反面說明和平、友好的睦鄰關系是處理國家關系的重要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