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民族太陽紋的比較研究

楊凌云

（湖北大學 藝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1 太陽紋概述

《中國紋樣辭典》中關于紋樣的定義是：“用于裝飾器物表面的花紋。”可見紋樣是以器物作為使用載體，最早的紋樣來源于原始先民對于自然的觀察與摹仿，太陽紋就是出現最早的紋樣之一。

早在舊石器時期的遼寧海城小孤山遺址中，就發現了刻于蚌殼上的太陽紋飾，在河姆渡、大汶口、廟底溝等多個新石器時期文化遺址的彩陶上，已經出現大量的太陽紋，呈現形式有日紋、日火紋、日鳥紋等多種類型。夏商周之后，中原漢族地區太陽紋的使用逐漸減少，但在官方和民間仍有使用，如皇帝冕服上的十二章紋中就有日紋，民間的一些手工藝品中也不乏太陽圖案，太陽紋的構圖方式也通過太極圖式、囧形圖式等結構流傳下來。

太陽紋雖然在中原漢族地區的使用比重逐漸降低，但在一些少數民族地區始終是一種被高頻使用的紋樣，在壯族、苗族、彝族等少數民族的器物中，都有豐富形式的太陽紋裝飾。

2 不同民族的太陽紋應用

2.1 太陽紋在原始社會及漢族地區的應用與發展

中國的太陽崇拜觀念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經大量存在，太陽東升西落伴隨著日夜交替，給萬物生長帶來光明和溫暖，在先民心中這種難以被解釋的自然現象神秘而神圣，太陽成了力量和希望的象征，由此出現了太陽崇拜，先民對太陽的崇拜寄托了對光明和溫暖的向往，太陽紋也成了當時器物上常見的裝飾紋樣，在馬家窯、河姆渡、大汶口等遺址中都有文物體現，多見于彩陶、巖畫。這個階段的太陽紋有單獨日紋、日火紋、日鳥紋等形式[1]。

新石器時代的單獨日紋通常形象簡單直觀，有圓與放射狀線組合、重圈紋、圓與十字組合、多角星形等形式。例如仰韶文化大河村出土的彩陶中，有多種圓與放射狀線組合的太陽紋，圓的形式有空心圓圈、實心圓、空心圓與圓點組合等多種形式；馬家窯文化陶壺上有圓圈與十字組合成的太陽紋；大汶口遺址中出土的陶罐外壁上有六角形紋和圓圈紋組合成的日紋。

太陽帶來的光明和溫暖讓先民認為太陽和火有著密切的聯系，《周易·說卦》載“離為火，為日”，就是這種觀念的遺存。這種思想體現在紋樣上就是日火紋，例如大汶口文化大量陶器上都刻畫有日火紋。

古人認為太陽東升西落，鳥早飛晚棲，鳥類還常常在日出時啼鳴，它們之間具有某種內在聯系，因此太陽和鳥被看作密切相關的伙伴，《山海經》中就有記載“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甚至有先民認為，它們本身就是一體，遠古的三足烏神話傳說認為太陽中間居住著一只三足烏鴉。這種思想體現在太陽紋樣上就是各式各樣的日鳥紋，例如廟底溝遺址出土彩陶上的飛鳥負日圖，圖案繪有一只展翅飛翔的鳥，鳥背負有一表示太陽的圓圈；河姆渡遺址的“雙鳥朝陽”骨雕中，五重同心圓居于中間，上方有一圈火焰紋，兩側有兩只尖喙伸頸的相向鳥紋，構圖對稱均衡，象征意義明顯。在沅水流域的湖南高廟遺址的“飛鳥載日”陶畫中，飛鳥頭戴羽冠，雙翅托著太陽呈飛翔態[2]。

新石器時期后期，太陽紋開始與動物、人物紋樣融合，僅隱晦留存旋轉等組織形式，隨著動物紋等紋樣的豐富，商周時期的太陽紋使用已大幅減少，偶見于部分青銅器上。到了春秋戰國時期，中原地區的太陽紋已相當罕見，楚國器物尤其是紡織品中太陽紋出現頻率較高，多呈現圓形形態，有單獨出現，也常常與鳳鳥紋共生，如包山楚墓中出土的刺繡，一輪太陽位于奔跑的鳳紋身體中[3]。漢唐時，太陽紋還有以八角連弧紋等形式存在于銅鏡等器物之上的，再之后，漢族地區的太陽紋進一步抽象化，演變為十字紋、八角紋等形式，在民間工藝美術作品中有見，但不甚流行。

2.2 太陽紋在壯族銅鼓中的應用

如圖1，壯族的太陽紋圖案多見于壯族銅鼓中，銅鼓是壯族人民生活中的重要角色，在三月三、春節等節日中，銅鼓常常作為禮樂器用于伴奏音樂和舞蹈。太陽紋是銅鼓上最早出現和最基本的紋飾，除了極個別的原始形態的銅鼓以外，幾乎每個銅鼓上都有，是識別銅鼓紋飾類型的標志之一[4]。銅鼓的鼓面是一塊大圓片，中心被敲擊的地方略微隆起，稱為“光體”，光體四周一般有向外輻射的光芒，簡稱“芒”,芒的數目不等，以十二芒最為常見，光體和光芒合起來稱“太陽紋”。太陽紋往往是鼓面裝飾中最重要、最醒目的圖案，也是唯一貫穿于銅鼓歷史始終的紋樣。圍繞著中心的太陽紋，銅鼓上往往有多層弦紋、云紋、飛鳥紋等環形紋飾，是天體景象的縮影。銅鼓上太陽紋的產生與太陽崇拜有著密切關系，也有人認為銅鼓太陽紋的形成與銅鼓澆鑄的注口疤痕裝飾動機有關[5]。除了寄托崇拜與裝飾，在銅鼓作為樂器的功能層面上，太陽紋也有著實際的作用與意義。鼓面上凸起的厚實光體，對鼓面正中的主要敲擊部位起到了支撐、保護的作用，擊打時不但有助于鼓聲擴展，還能減少鼓面在長期擊打下出現塌陷的概率[6]。

圖1 壯族銅鼓中的太陽紋

在侗族、黎族等少數民族的銅鼓中，也存在與壯族相似太陽紋的使用。

2.3 太陽紋在苗族工藝品中的應用

苗族的太陽崇拜傳統自古就有，在苗族先祖以金銀鑄日造月的神話傳說中可以窺見。苗族太陽紋常以太陽花的形式呈現，太陽花不是某種具體植物，而是以太陽為原型，融入花層層盛開的組織形式創造的抽象紋樣。太陽花由環繞圓心的層層花瓣形狀組合而成，整體圖案被限制在半圓形或圓形輪廓之內，每一層內的花瓣形態相同，還會夾雜圈形圓點或放射狀短線，整體既像盛開的花朵，也像散發著光芒的太陽，象征著太陽讓萬物生長的力量。

苗族太陽花常見于苗族的手鐲、吊墜等銀飾和蠟染等紡織工藝品上，如圖2[7]。

圖2 苗族蠟染中的太陽花紋樣

2.4 太陽紋在彝族工藝品及服飾中的應用

彝族認為太陽是生命之源，眾神之神，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種太陽崇拜體現在紋飾上就是太陽紋在服飾、生活用具中的廣泛應用。彝族的太陽紋形式多樣，有直接繡于衣物上的具象太陽紋，也有應用于漆器之上與其他紋樣結的復合太陽紋，但其中最具特色、最普遍的當屬高度抽象幾何化的太陽紋。

彝族抽象太陽紋主要有十字紋及十字紋衍生出的卍字紋、米字紋等，如圖3，都是按等比例幾何關系組成形似太陽的圖形，常見于男女服飾[8]。太陽紋的抽象從原始社會就已有之，其中十字形是太陽光芒四射的簡化，可能代表了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或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十字太陽紋線條簡潔，多放置在顯眼的地方，如在服飾的胸前滿鑲，或放置于挑花刺繡圖案的中心，十字紋變化形式豐富，有時會由直線變化為曲線，因而可以與各種圖案配合使用、相互映襯。

圖3 彝族太陽紋

“卍”字紋樣形似向四方放射旋轉光芒的太陽，在彝族服飾上，這種紋樣寓意光明與吉祥，常常以二方連續的組織形式出現，以鑲貼或挑花的方式裝飾于布面。米字紋又稱八角紋，是對太陽形態的夸張模仿，著重表現陽光的耀眼，傳統的米字紋形態簡單，主要特征是外沿八個三角形指向八方，有時內部也會按外沿三角形的形態進行幾何切割，使圖形更具有裝飾性。在實際使用中，米字紋往往會更復雜，呈現為花形，在不脫離八角骨架的前提下，會對外輪廓的尖角和內部的幾何紋飾進行各不相同的變形處理，呈現為更復雜的幾何形，仿佛花瓣或花蕊，與簡單的米字紋相比更具有韻律感和結構美[9]。

3 不同民族太陽紋的比較分析

3.1 不同民族太陽紋的題材造型、載體材料、裝飾手法、藝術特征比較

原始社會由于先民對太陽的認知較直觀、樸素，當時的裝飾工具也僅有簡單的刻畫工具，創作過程往往是用工具將直接觀察和直接感受固定記錄下來，與兒童畫的創作手法很相似，因此呈現出生動、質樸的視覺風格。這一時期的太陽紋在題材主要是以簡單的符號式單獨日紋和日鳥紋、日火紋等組合紋樣，主要存在于陶器、巖石、骨器、牙器、玉等載體上，主要的裝飾手法是彩繪、刻畫與雕刻；在圖案組織形式上以單獨紋樣為主，有少量二方連續形式存在于圓形陶器上；在造型方法上以線為主，對太陽進行寫實性簡化。

壯族太陽紋以銅鼓太陽紋為代表，通過鑄造的方式表現在銅合金鼓面之上，表現為線面結合的中心對稱放射性抽象紋樣，既有原始藝術的質樸美感，也有規則圖形的裝飾美。

苗族太陽紋以太陽花最有特色，是太陽與花朵的復合兼體圖形，單獨圖形為中心對稱放射狀，在使用時往往進行平鋪或二方連續多個使用。太陽花常見的載體有銀器和紡織品，在銀器上常使用雕刻、拉絲的手法，在織物上通過蠟染、挑花、刺繡的形式表現，藝術風格較為活潑、靈動。

彝族的太陽紋以高度抽象幾何化的紋樣為代表，常通過彩繪裝飾于漆器，或通過挑花、刺繡裝飾于衣物。彝族各種抽象的幾何太陽紋都是以十字形骨架為基礎，直線為主進行徑向對稱的造型，圖形線、面皆有，以面為主，多銳角，顯得簡約有力，具有高度的秩序感。

幾種少數民族太陽紋相比原始社會的太陽紋，由于時代和工具的進步，都顯得更規則、復雜、精致。在幾種少數民族之間，載體與風格的不同，更多是由于民族歷史不同與民族審美差異造成的。

3.2 不同民族太陽紋的功能作用與思想內涵比較

原始社會的太陽紋起源于自然崇拜，后期圖騰文化產生后，融入了圖騰崇拜的痕跡，整體體現的是先民樸素的自然觀，在作用上以裝飾和寄托崇拜為主。

壯、苗、彝三個少數民族的典型太陽紋，也是源于對太陽的自然崇拜，但又各自融入了一些民族特有的哲學理解和吉祥意象，含義更為豐富，例如壯族銅鼓太陽紋表現了對宇宙的哲學看法，苗族太陽花寄托了對生命力的向往，彝族“卍”字紋融入了對吉祥的期許，與原始社會相比，這些內涵是認識水平和思維水平提高的體現。

除壯族銅鼓上的太陽紋具有掩飾鑄造瑕疵、加固樂器的實用作用，其余少數民族太陽紋的使用與原始社會的太陽紋相同，都以裝飾及表意為主要功能。

4 結語

各民族的太陽紋共同起源于原始先民的太陽崇拜，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歷史發展造就了各民族太陽紋的造型與內涵的差異性，而歷史上長期的民族交往和文化交流又使得部分民族的太陽紋也存在一些相似性，本文未能全面涵蓋不同民族太陽紋的異同，僅僅以點帶面，選取了原始先民的太陽紋和侗、苗、彝三個少數民族的典型太陽紋作為切入點，進行了初步的研究，在這些案例中，無論表現形式如何，太陽紋都體現了太陽崇拜的痕跡，承載著人民向往光明溫暖與生命力的美好愿望，在具有裝飾性、象征性的同時，還具有超越現實的浪漫理想，既是民族文化豐富多彩的證據，也是民族文化融合交流的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