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是黑暗的暗

古保祥

這世上是不是有一種雪，顏色是黑色的，不然，每天為何會有黑暗光臨人間。黑暗的雪肆無忌憚，于每天黃昏時分開始落下，毫不客氣地籠罩了所有的鄉(xiāng)村、城市、森林與河流，將所有人的臉龐如數(shù)覆蓋，讓人摸不著頭腦，然后所有事物都處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黑暗與白天各占一半的時間，所以黑暗也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要勇于承認(rèn)黑暗，面對黑暗，當(dāng)然也會有暗無天日的時候。既然黑暗組成了生活，那么我們有必要在睡覺時忘掉煩惱，有必要在深夜時分忘掉憂傷，更有必要在黑暗中諦聽世上最美的天籟，從而拋卻煩事。

小時候，我非常好奇在沒有燈的夜里，究竟能否看清楚某種事物。我睜大了眼睛，一個人走在沒有人的鄉(xiāng)村街道上，所有煤油燈休息了，世界處于暫時的大同狀態(tài)。因?yàn)闆]有手電筒，天是陰的，掩蓋了星光與月光，我努力適應(yīng)環(huán)境，讓曈孔放大，想看清楚黑暗到底是何種模樣。終于，幾分鐘后，我能夠看清楚自己的手了，還有路，因?yàn)槁飞嫌蟹e水，積水反了光。所有的往事突然間冷卻了，機(jī)心、迷離與糾纏全部忘卻。我看到了遠(yuǎn)處的太行山，還有一朵云在山頂處徘徊，形影不離。我又眼瞅著它們遠(yuǎn)逝了，突然間難以控制地傷感起來。

但在黑暗的環(huán)境里，耳朵是最好使的身體器官。有鳥鳴，此時的鳥肯定是失眠的鳥，它們在夜晚尋找食物；還有草叢里有小蟲子，它們的叫聲怡人，讓人喜悅；更有水聲潺潺，沁河的水從村南邊無憂無慮地流過，白天噪聲大，到了黑暗來臨時，一切沉寂，此時的流水聲不請自來，河流在黑暗里唱歌，也許只有在黑暗的時刻，河流才是河流，它們自由無牽掛，不會忌憚人類的侵?jǐn)_；總有車的喇叭聲音傳來，一定是夜行人，他們在趕時間，養(yǎng)家糊口；還有孩子的笑聲，一兩歲的孩子在黑暗中總會莫名地笑，祖母說是笑婆婆在逗引他們，孩子是天使，在黑夜里的孩子正在努力健康地成長，因?yàn)樗麄兪亲鎳南Ｍ?/p>

我一直想聞一聞黑暗的味道。雪有一股子霉味，雨是甘甜的味道，而黑暗一定有其獨(dú)特的味道，不然，為何黑暗可以與光明平分秋色，數(shù)億年屹立于人世間而不倒。黑暗的味道應(yīng)該是花草的香味，某種花與草在黑夜里成長，它們互不相讓，努力向上，它們不敢停歇，更不會怨天尤人；還有泥土的芳香，白天人聲嘈雜，泥土的香味躲了起來，在夜晚，泥土的香味就會認(rèn)真釋放出來，這種香味與收成有關(guān)，與食品的味道交相關(guān)聯(lián)，從而讓人生充滿了感動；還有廚房里的味道，也會在黑暗里感染所有的動物，老鼠傾巢而出，更有一只貓從墻頭躍入庭院，某個淘氣的孩子睡醒了，饑餓難忍，在黑暗里摸入廚房，那兒有母親烙好的蔥花餅。

黑暗里的感覺非常靈敏。我曾經(jīng)在黑暗里聽到花開的聲音，花開的聲音肯定不是雷霆萬鈞、萬馬奔騰，它們通常悄無聲息，像淑女，像君子。花開的聲音有輕微的動靜，像呼吸，像喘氣，像血液自由地流淌。在某一個漆黑一團(tuán)的黑夜里，在某一朵花的面前，我聽到了“嗶嗶剝剝”的聲音，突然間淚流滿面。

暗是黑暗的暗，黑與暗兩者不可剝離。我在黑暗里伸出手，看到了自己的生命紋路——屬于奮斗的路，昂揚(yáng)向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