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迪
魏晉南北朝時期,漢族與少數民族之間經歷了復雜、多元的文化融合發展歷程。北朝時期由北魏孝文帝主導的漢化改革,則是順應時代發展需要、深刻影響中國歷史文化融合走向、確保中華文明得以賡續且趨于更加強盛的重大歷史事件。因此,以北魏為代表的北朝是中國歷史上真正確立并引領了魏晉南北朝民族文化融合主流發展方向的重要時期。
就中國書法史的發展來看,北朝時期也具有特殊意義。這一時期的楷書以刻寫在石頭上為主,形成了以碑刻、造像、墓志、摩崖等為代表、以方筆端峭雄健為主要特征的楷書書體,因此被稱為“魏碑”或“魏碑體”。“魏碑體”是北方游牧民族文化與中原文化深度融合的藝術外顯形式,其總體特征是雄強勁健。它的出現,正是北魏孝文帝主導的漢化改革在文字上最為直接、鮮明的表現。而在孝文帝之后的北魏乃至北朝中后期,隨著南北文化不斷地交融發展,“魏碑體”的內涵也因之更加深化、豐富。
北朝時期的“魏碑體”書法在中國書法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得到歷代學者的認可。尤其自近代康有為大力倡導、推崇“魏碑體”以來,關注、收藏和研究“魏碑體”書法作品蔚然成風。在“魏碑”的收藏和研究中,北朝墓志作為“魏碑”書法藝術的重要載體之一,受到格外的關注。
中國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張海先生長期致力于石刻收藏,其所收藏的北朝墓志,對研究北朝歷史文化特別是“魏碑體”書法具有十分珍貴的價值。在新出版的《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中,收錄北朝墓志17方,多為新出土的墓志,不少尚未公開面世,是具有重要文獻價值與書法藝術價值的活體文獻①,不僅可以作為以紙質傳世文獻為主的相關研究的重要補充,而且可以拓展以其為主體、以紙質傳世文獻為輔的活體文獻研究新領域。
墓志是記載墓主姓名、生平事跡、卒葬年月等內容的一種重要隨葬品,是我國喪葬習俗文化的獨特產物和重要內容。作為出土石刻文獻的大宗,墓志存世數量眾多,文字內容豐富。相較于紙質傳世文獻等,墓志對于考察歷代社會狀況、職官制度、地理建制與風俗禮制等,是更為直觀、真實可靠的實物材料,久為文史學者所重視。如果同時參校與墓葬相關的其他材料和傳世紙質文獻材料,必能以更為活性的方式更好地證史、補史,修正紙質傳世文獻記載的訛誤,更精準地還原、感知、探研歷史真貌。
早期的瓦志、磚志初具墓志的功用,具有源頭意義②。瓦志、磚志的志文,簡單標注了地名、人名、爵位等基本信息,已初具墓志的基本功能。三國至兩晉時期,由于地域、審美風尚等各不相同,墓志在形制、名稱、內容等方面還沒有形成統一的規格。東漢末年墓志已逐步擺脫碑的形制,衍生出自身的一些新特點,并向具有穩定和完備的形制發展。同時,與墓志內容的莊肅哀悼基調相適應,墓志也由漢隸演變而逐步趨向于以楷書為其基本刻寫字體。
南北朝時期,墓志形成較為穩定、完備的形制,也以楷書為基本刻寫字體。成熟的墓志一般為方形墓志蓋與志身,稱為一合,墓志蓋上有篆書志額,志身鐫刻志與銘,多有界格。隨著墓志的發展,志文字數增多,志身尺寸變大,鐫刻制作更加精美。同時,直到北魏時期尚可見到碑形墓志,此類特殊墓志的出現,體現了事物呈螺旋式發展的規律。
就北朝墓志而言,其形制處于基本趨于穩定、統一的重要階段,志文體現出一定的規范化特征,不僅數量大、歷時久,記載內容也相當豐富,具有廣闊的研究空間。考古新發現的北朝墓志實物,使人們對墓志形制發展、字體流變等有了更為直觀、切身的感受,極大地拓展、更新并提升了對墓志及其價值的認知視野。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的北朝墓志,是墓志在北朝時期形制已趨于統一、字體趨于楷書成熟階段的實物見證,具有重要的歷史認知價值。


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北朝墓志所記載內容較為廣泛,除了記載北朝中晚期一些重要人物與事件,還涉及包括皇室、貴族、平民在內的各階層的其他人物與事件,反映了當時曾真實存在的個人、家族及其與之相關的社會各方面的文獻信息內容。就北朝墓志來說,現遺存的皇室墓志是最具價值的墓志群,每一方都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洛陽市文物工作隊所編《洛陽出土歷代墓志輯繩》一書,收錄了大量北魏皇家墓志,如《魏章武王妃穆氏墓志》(王妃墓志)、《魏文昭皇太后(高照容)山陵志銘并序》(皇太后墓志)等。由于皇室成員身份尊貴,他們的墓志無論在刻石材料、書丹、刻工等方面,往往都優于其他階層人物墓志,代表了北朝廟堂級水平。墓志所記載內容,通常涉及北朝重要人物或重要事件,價值很高。

《元嶷墓志》志主元嶷《魏書》《北史》中均有傳,但兩書關于元嶷傳的全部文字均只有100字左右,且后者抄錄前者痕跡明顯。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的《元嶷墓志》字數多達1389個,幾乎是《魏書》《北史》相關記載的14倍,可以大大豐富、提升對元嶷及其相關時代人物、事件和相互關系的全面性認識,具有多方面的重要文獻價值。下面試舉其幾個方面的價值。
第一,關于元嶷是字“仲宗”還是“子仲”的問題。《魏書》《北史》本傳均作“字子仲”,《北史·盧曹傳》文末校記則指出:“《北齊書》‘元嶷’作‘元仲宗’。按本書下文《高昂傳》云:‘密令刺史元仲宗誘執昂。’此刺史即指冀州刺史,前后不一,遂若兩人。元嶷見本書卷十五常山王遵傳。但遵傳說他字子仲,可能是訛誤。”[1]而《元嶷墓志》記載:“公諱嶷,字仲宗”,可據以確知《魏書》《北史》本傳中“字子仲”記載有誤,《北齊書》和《北史·高昂傳》所記“仲宗”是正確的。
第二,對元嶷家族譜系認知的價值。《元嶷墓志》記載:“公諱嶷,字仲宗,河南洛陽人也,常山康王之曾孫,河間簡公之孫,光州敬公之子。”對照紙質傳世文獻,《魏書·常山王遵傳》《北史·常山王遵傳》等都有關于元嶷家族譜系的簡要介紹。根據《魏書》《北史》的記載,元嶷家族出于北魏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這一支,北魏開國皇帝太祖道武帝拓跋珪即為拓跋什翼犍的嫡孫,道武帝拓跋珪即位后尊他為北魏高祖③。
拓跋遵為昭成帝之子拓跋壽鳩的兒子、道武帝拓跋珪的堂兄,被道武帝封為常山王。常山王拓跋遵之子拓跋素“世祖初,復襲爵”[2]435。北魏世祖即太武帝拓跋燾,可知拓跋素在父親去世后繼承了常山王爵位,而他去世后,“謚曰康”[2]435。由此可知,《元嶷墓志》稱元嶷為“常山康王之曾孫”,正是將元嶷曾祖父拓跋素的常山王爵位和他死后的謚號予以合稱。
《元嶷墓志》稱元嶷祖父為河間簡公,《魏書·常山王遵傳》《北史·常山王遵傳》等記載的拓跋素之子有4位:拓跋可悉陵、拓跋陪斤、拓跋忠、拓跋德。長子拓跋可悉陵死于涼州征戰,拓跋陪斤襲爵常山王,因犯罪而受到“除國”懲罰[2]436。其弟拓跋忠賜爵城陽公、謚曰宣,其弟拓跋德賜爵河間公[2]437。《元嶷墓志》稱元嶷祖父為河間簡公,史載拓跋素之子中只有拓跋德賜爵河間公,而《魏書》《北史》均記載拓跋德之子元悝卒于光州刺史[2]438,《元嶷墓志》稱元嶷為光州敬公之子,由此可知河間公拓跋德為元嶷祖父。修訂本《魏書》于拓跋德死后被贈曹州刺史注中考論:“‘曹州’疑為‘冀州’之訛。按北魏不見曹州,永平四年《元侔墓志》稱‘祖平南將軍、冀州刺史、河澗簡公諱于德’,‘于德’此傳單稱‘德’,其‘冀州刺史’當即贈官。”[2]449《元嶷墓志》所稱“河間簡公”之“簡”不見于《魏書》《北史》記載,但從《元侔墓志》“河澗簡公”可知,“河間簡公”當為爵位與謚號的合稱,“簡”為拓跋德的謚號。爵位的地名少見“澗”字類用詞,“河澗”之“澗”疑當作“間”,當以“河間”為正。
《魏書》《北史》均記載拓跋德之子元悝卒于光州刺史,謚曰“恭”[23],而《元嶷墓志》稱元嶷為光州敬公之子。“恭”“敬”意義相近,本謚當為“敬”,后史家因避諱而改為“恭”。
第三,關于元嶷生卒年的問題。元嶷的出生時間《魏書》《北史》和《元嶷墓志》均無記載,其去世的時間,《魏書》《北史》均僅記“薨于瀛洲刺史”,《元嶷墓志》則明確記載元嶷“以興和年二年十月廿一日薨于位,春秋六十有二”。興和為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的年號,興和二年即540年,由元嶷享年62歲,可以推知他出生的的確切時間為孝文帝太和三年,即479年。
第四,關于元嶷的生平仕履問題。《魏書》《北史》對元嶷的生平履歷的記載均較為簡略,《魏書》記載元嶷“孝武初,授兗州刺史”,“封濮陽縣伯”,“孝靜時轉尚書令,攝選部”,“薨于瀛洲刺史,贈司徒公,謚曰靖懿”[2]438。《元嶷墓志》的記載則可謂詳盡,其稱元嶷“釋褐侍御史,轉直閣將軍,又除征虜將軍、燕州刺史”,“征拜平西將軍,西中郎將,轉衛尉卿”,“尋授使持節都督,西兗州諸軍事撫軍將軍,兗州刺史”,“仍拜使持節都督、翼州諸軍事本將軍、翼州刺史”,“除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領軍將軍。太昌初,拜使持節都督,兗州諸軍事、兗州刺史將軍,儀同如故”,“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又論佐命之勛,封濮陽縣開國伯、食邑五百戶,遷尚書右仆射,轉左仆射儀形庶尹,師長具僚”,“天平元季,除領軍將軍,轉尚書令,攝吏部選”,“除使持節都督,瀛洲諸軍事,瀛洲刺史,儀同開府如故”,“詔贈使持節都督青翼齊三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青州刺史,錄尚書司從公”。
第五,關于元嶷的具體事跡和評價。《魏書》《北史》僅記載了他在兗州刺史任上“棄城出走”這樣一條負面性事跡:“于時城人王奉伯等相扇謀逆。棄城出走,懸門發斷,嶷要而出。詔齊州刺史尉景、本州刺史蔡雋各部在州士往討之。嶷返,復任。”本傳對他的評價也頗負面:“嶷雖居重任,隨時而已。”墓志則全面記載了他早慧成才、孝友清峻德操、智勇領軍、仁聲治民的非凡才干與功業,多歌功頌德之詞。墓志文采斐然,頗富有文學色彩,與史傳的平實簡述風格頗為不同。
綜上所述,《元嶷墓志》不僅可與史籍互證,而且大大豐富了史籍所未記載的歷史史實。關于元嶷生平記載所折射的從北魏孝文帝時代直到東魏孝靜帝元善見興和二年的60余年政治風云,尤其是其中對與高歡的交游、北魏分裂等史實的記載,更是十分珍貴的歷史史料。《元嶷墓志》確是一方極具史料價值的墓志。

《于彧墓志》《穆良墓志》《尉僧仁墓志》《和伏生墓志》等屬于“勛臣八姓”“四方諸姓”“內入諸姓”④中的胡姓,對研究北朝胡姓與相關歷史具有重要參考意義。世族墓志如《張斌墓志》《王茂墓志》《堯奮墓志》等,對研究世族等相關史實與文化有重要參考價值。《王茂墓志》載:“母略陽呂氏,妻博陵崔氏。”呂氏與崔氏皆為世族大姓。《張斌墓志》中載:“丞相高陽王可謂瓊臺錦萼,貴同辰極,迺付款卯年,綢繆早歲。玉劍互傳,輕裘遞服,或接袖柏堂,或清談廊廟。及聞君薨,王變貌慟容,潸然增涕。”這段文字描述了張斌與高陽王的交游,彰顯了墓主身份。這里的丞相高陽王指的是孝文帝之弟王雍,高陽王《魏書》有傳。《魏書》載:“肅宗加元服,雍兼太保,與兼太尉崔光攝行冠禮。詔雍乘車出入大司馬門,進位丞相。”[3]可見高陽王于肅宗元詡正光元年(公元520年)“進位丞相”,時間與此墓志相符合,有證史之功用。志主張斌字博文,涼州敦煌人,是敦煌世族,出仕北魏朝廷,受到宣武帝的器重,在洛陽朝廷歷任太仆少卿等要職。此志是絲綢之路敦煌大族與北魏政權密切協作的石刻文獻,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楊倪墓志》可算作民間墓志,志主官位低,多有訛誤,有過度溢美夸耀祖先之嫌,史料價值略低。
值得一提的是,《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中還有一對北朝鴛鴦墓志,為《堯奮墓志》和《獨孤華墓志》,可謂異常珍貴。民國時于右任先生遍尋漢至宋的墓志(主要為北朝墓志),才找到7對夫妻墓志,他將其齋號命名為“鴛鴦七志齋”,可見鴛鴦墓志的罕見與重要價值。堯奮在《北齊書》中有傳,墓志與《北齊書》記載高度吻合,此墓志真實性強,史料價值很高。《獨孤華墓志》也為研究獨孤氏家族文化等提供了重要線索。
北朝書法字體經歷了從篆隸逐步向楷書轉化的完整過程,在北魏時期已基本完成楷化進程,形成以“洛陽體”為典型代表的“魏碑體”,由此而奠定了隋唐成熟楷書的基礎。“魏碑體”的總體特征是雄強勁健,它是北方游牧民族文化與中原文化深度融合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是石刻書法在特定歷史時空條件下形成的一種特殊形態。在北朝中后期,隨著南北文化的不斷交融,“魏碑體”的內涵也因之更加深化、豐富。《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所收17方北朝墓志,時間跨度基本涵蓋北魏中晚期,不僅是研究北朝歷史文化與“魏碑體”書法的重要實物見證,也體現了北朝中后期的字跡演變特征,可以讓人們更直觀、全面地認知北朝中后期乃至北朝整體書風的流變。
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的《張斌墓志》和《楊倪墓志》是這方面的代表。《張斌墓志》墓主任太仆少卿,其秩為第四品上[4]。張斌的身份非皇族,在朝廷出任要職,其書法應該具有時代的普遍性特點。《張斌墓志》的書法已經不再是筆端方勁的典型“魏碑體”風格,雖然一些筆畫還保留方筆,但多數已用圓筆取代之,相比于北魏早期的雄強剛勁,變得更加靈動流轉,刻寫俱佳,整體上顯得整飭典雅、古樸飽滿,其中一些字已經與成熟唐楷近似。《楊倪墓志》錯誤較多,從一些字可明顯看出鐫刻之草率、粗糙,一些刀痕方筆也是由于鐫刻隨意造成的,此墓志依然有別于北魏早期字跡以方筆為主的特征,有很多圓筆。可能因為楊倪身份平平,墓志刻工等都略顯粗糙草率,甚至出現筆畫漏刻的現象。但如果單論其書法,此墓志書風古拙樸質,有意趣,雖不算上乘之作,亦有其重要藝術價值。
這兩方墓志既是體現北魏書風流變的作品,也是南北文化與書風進一步交融的產物。由此可見,形成于北魏時期的“魏碑體”不全是方勁雄強的。北魏晚期,尤其是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后,有很多墓志在保留古樸剛勁風格的同時,進一步吸收南方的流美典雅,開唐代歐陽詢、虞世南書體之先河。《張斌墓志》和《楊倪墓志》是其中的兩例,豐富了“魏碑體”的風貌與內涵。
綜觀《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中的10方東魏、西魏墓志,有兩個最明顯的特征:一是用筆方圓兼備,圓筆越來越多;二是多雜用篆隸別字,以求高古之風。此階段墓志的刻工似比北朝早期精進,更加注重刻工與書丹的關系,使得墓志書法更能凸顯出書丹原貌,有書寫之意。北朝方筆的出現,與鑿刻工具有必然聯系,這導致北朝石刻書法有一定程序化、裝飾化的傾向,當鑿刻更接近于書丹面貌,再加上南方文化的影響不斷加深,圓筆的增多就不足為怪,書寫變化增多使得整體風格更加生動有趣。《王茂墓志》《于彧墓志》《元嶷墓志》《堯奮墓志》等,皆圓筆較多,楷書風味十足,具有書寫感。鐫刻于東魏元象元年(公元538年)的《于彧墓志》,刻工忠于書丹,圓筆居多,行筆還略有一些隸書寫法,主要是捺畫等,但整體筆畫特征已是楷書風貌,結體方正,典雅靈巧。此墓志除了能夠顯示出楷書逐漸成熟的發展過程,其本身書法價值亦高。
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的5方北齊墓志,證實了北朝末期隸書復興的趨勢。《麴神墓志》已經有了一些筆畫為隸書寫法,尚不明顯。《吳穆墓志》字體長方,隸意明顯。《獨孤華墓志》雖然楷意十足,但用筆多隸書筆法。《獨孤華墓志》與《堯奮墓志》這對鴛鴦墓志都用圓筆較多,鑿刻忠于書丹,鐫刻精細,很好地傳達了書丹筆意,書寫性十足。《堯奮墓志》相較《獨孤華墓志》更加古雅正健,具有時代典型特征,夾雜篆隸寫法。《獨孤華墓志》明顯體現出隸書寫法,但其與漢隸以及北魏早期尚未脫去隸意的魏體楷書具有一定區別,該墓志結體方正,楷意更甚。《孫驥墓志》字體多楷書,夾雜篆隸,一些筆畫為隸書寫法。
《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收錄的北朝墓志有著很高的書法價值。《王茂墓志》的書法可以稱得上是“魏碑體”中的上品之作。其方圓兼備,刻寫俱佳,結體內緊外疏,用筆嫻熟沉著,精巧筋勁,典雅中有著飄逸靈動,每一個字似乎沉靜又似乎跳躍著,此書已經是較為成熟的楷書,但隸意尚存,古雅明媚。整篇留有較大空間,疏朗有節奏感,讓人聯想到平靜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靈動而美好。《堯奮墓志》的結體、布局耐人尋味,結體寬博方正,筆勢略外擴,整體空間有秩舒服雅致,筆力飽滿峻健,圓筆、點畫、彎折線條增加了作品的靈動性,尚未完全脫去的隸書筆意增加了古雅之意,十分有趣,具有很高的書法藝術價值。
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北朝墓志豐富了“魏碑體”的面貌,使得“魏碑體”的概念更加立體、豐滿,對于全面研究北朝書法書跡演變、書法風格等具有重要價值。由于墓志相比于碑刻等石刻長期埋于地下,保存完好,新出土的墓志宛如新刻,與拓片以及長期風化的原石不可同日而語。“魏碑體”的形成,是刻與寫雙重創作產生的藝術風格。張海書法藝術館收藏有墓志原石,可以讓研究者清晰觀察刻與寫的關系,完整地看到每一個筆觸,為書法愛好者提供了近距離觀看古人書法作品原貌的機會。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隨著考古事業的不斷發展,出土文獻呈現爆炸性態勢,特別是墓志以驚人的速度涌現,出現了大批堪稱活體文獻的新材料,為科學研究提供了巨大空間。但是,研究者多面臨相似的問題,多數個人收藏難得一見;部分博物館收藏不對外開放,即使開放也很難進行長時間細致觀察;拓片質量不等、真假難辨,這促成了關于文獻的圖錄整理出版的需求。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家、地方收藏機構以及考古機構、個人收藏的很多整理圖版的圖冊面世,如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國家圖書館編《銘刻擷萃:國家圖書館館藏精品大展金石拓片圖錄》,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博物院藏歷代墓志匯編》,洛陽市文物工作隊編《洛陽出土歷代墓志輯繩》,李獻奇、郭引強編著《洛陽新獲墓志》,洛陽市文物局編《洛陽出土北魏墓志選編》,楊作龍、趙水森等編著《洛陽新出土墓志釋錄》等。個人收藏也不斷出版,趙力光主編的《鴛鴦七志齋藏石》就是對于右任所藏石拓本的整理出版。這些大型集編,為我國墓志石刻的學術研究提供了極大方便。但多數圖錄是考古或其他領域專家編著,考古工作者出版圖錄的目的主要是為顯示墓志信息。另外,由于圖版成本較高,有一些尺寸較大的墓志,為了節約成本,不得不縮小版面,放置比例很小,這些都給研究帶來了一定困難。與其他研究相比,研究書法、書學更需要清晰的圖版。
張海先生熱心于文物保護與收藏,一直致力于收藏散落的墓志。張海書法藝術館收藏的北朝墓志乃至其他朝代的墓志都具有重要價值,現在他將所藏的新出土墓志材料結集出版,可謂功在千秋。此次新出版《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努力讓圖片盡可能清晰,對魏碑書法研究和臨池有重要價值。這將為墓志研究拓展出以墓志為主體、以紙質傳世文獻為輔的活體文獻研究新領域。
注釋
①劉志偉提出活體文獻概念,他指出:“活體文獻”針對以紙質傳世文獻為主的傳統研究模式而提出,具有活性、復活、再生、共生、共構諸意義。②關于墓志的起源問題,學界觀點紛歧,有“西漢說”“東漢說”“魏晉說”“南朝說”“秦代說”等,參見趙超:《古代墓志通論》,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版。李學勤《也談鄒城張莊的磚文》一文認為墓志起源于戰國時期。其他學者如華人德則認為墓志起源于周代“明旌”。③北魏孝文帝死后廟號為“高祖”,不可與道武帝拓跋珪即位后尊拓跋什翼犍為北魏高祖混為一談。④具體論述詳見姚薇元:《北朝胡姓考》,中華書局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