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劉曉峰,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扶余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曾在《小小說選刊》《小說月刊》《金山》《微篇小說報》《參花》《中國殘疾人》《五月風》《吉林日報》《昆山日報》《松原日報》《松原文藝》《松花江》等報刊發表小小說、散文400余篇,有多篇獲獎。
天剛放亮,鐵哥就夾著掃帚從大柳樹下的舊屋里出來,細心地清掃廣場,就像打掃自己家的院子。
兩年前,這里真是鐵哥的院子。祖輩留下的老宅院,在鐵哥心里太重要了。不是為守護它,老伴走的那年鐵哥就應該跟隨兒子進城。這些年,家人勸了他多少次,鐵哥百般不動。
鐵哥豪爽、倔強,20歲當兵,轉業后,到山里當了一名鐵路巡道工,村里人都叫他“鐵哥”。
那時,山里的鐵道邊上有一間小房和一顆小柳樹。樹,是他和她兩人栽的,栽完樹她就坐火車走了,說要去看看遠方。鐵哥就再也沒有她的音信。
鐵哥和老屯西院的杏兒結了婚。他和杏兒在房前栽了一棵柳樹后,鐵哥就去山里上班了。
鐵哥每天要背著十幾斤重的工具,徒步幾十公里的路巡視……
鐵哥的眼睛很“毒”,一眼掃過去,就能判斷腳下的火車道有無問題。
冬天,北方的山里寒氣逼人,風吹到臉上像刀割一樣,凍得直打戰,晚上巡查,漆黑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鐵哥有一身好筋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每天重復著同樣的工作。
一次,鐵哥被火車上飛下的酒瓶砸傷,用手捂著流血的頭部,跑了十幾里才到一個村衛生所。
杏兒一個月打來一次電話,只為了聽聽鐵哥的聲音。她問鐵哥寂寞不寂寞,鐵哥說不寂寞,他愛火車。他每天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向開過來的火車舉手致敬。他喜歡聽這最好聽的歌——列車鳴響了汽笛。
打雷,下雨,刮風,落雪,鐵哥都在這里。連雪落在山里的聲音,他都聽得見。
妻子臨產,他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他說:“這里離不開呀!”放下電話,他背起工具袋,走進風雨中。他沒有聽到妻子疼痛的呻吟,也沒有聽到兒子呱呱墜地的哭聲。
母親有病住院,妻子守護在床頭,當他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咽了氣,他趴在媽媽身上號啕大哭:“媽媽,孩兒不孝呀!”
鐵哥每次放假回家,都搶著幫杏兒干活,“杏兒,苦了你了。”說話時,他眼里含著淚。他給兒子講山里鐵路邊發生的故事,摸著兒子的頭說:“兒子,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臨走,他還不忘給門前那棵柳樹澆上一桶水。
鐵哥退休了,門前那棵柳樹早已長成了大樹,兒子成家了,也在鐵路系統工作,杏兒卻安詳地走了。
國慶小長假,兒子兒媳回老家。鐵哥說:“你們都回來了,今天幫我修整房子。”
兒子說:“爸爸,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們一起生活,也不用修房子。聽說茅草房改造有優惠政策,給你蓋新房,缺少的錢我出。”
鐵哥倏地站起來,用巡道時的眼神,看了兒子一眼,把剩下的半截煙頭狠狠摔在地上,還用腳碾了幾下。“這絕對不行,村里還有比咱家困難的,遇事咋就不多想想別人呢?我在鐵路干了幾十年,從沒有要過國家救濟。”
兒子的臉刷的一下紅了,默默地注視著倔強的老爸。
春暖花開,國家給村民投資修建文化活動廣場,村里最大的一塊空地是個小場院,以前是留給村民打糧食用的。可這塊地的面積不夠,村干部犯了難。
老支書倒是有個好主意。鐵哥家就在小場院的北側,要是把他的院子加上,這個廣場就完美了。可老支書知道,去年一位收糧的老客相中了這個院子,想租下來建一個收糧點,鐵哥說啥都不出租。
實在沒有辦法,老支書只好硬著頭皮求鐵哥了。他叫老伴做了幾個菜,把鐵哥請到家中。
老支書給鐵哥倒滿酒,賠著笑說:“鐵哥,咱們村又有一件大好事呀!”
鐵哥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問:“什么好事呀?”
老支書拉長了聲音,說:“國家投資要給咱村民修建一個文化活動廣場呀。”
“這是大好事,咱們村真需要一個活動場地,現在種地都機械化了,村民農閑的時候多了,不愁吃,不愁穿,茶余飯后也該享受一下精神生活。”鐵哥說著,又干了一大口酒。
“是啊,鐵哥,廣場規模還不小呢。目前資金有了,選址還是個難題。”老支書借機引出了這個話題。
“哦,我家門前小場院不正好嘛。”鐵哥不假思索地回答。
“鐵哥,這是我們村里唯一的空閑地,又位于村子中間,位置合適,可面積不夠呀!”老支書嘆了一口氣。
“面積差多少呀,把我家院子擴進去總夠了吧?”鐵哥說著,把第二杯酒干下去。
“我知道鐵哥是個識大局的人,真不好意思占用你家的院子。那這樣吧,如果鐵哥同意,用村上的機動耕地頂一下,多給你點兒,你和孩子們商量商量。”說罷,老支書也一飲而盡。
鐵哥抿著嘴,嘴角邊的皺紋微微顫動,聲音大起來,說:“頂什么頂呀,我這院子給我多少錢我都沒出租。”鐵哥攏了一下稀疏的白發,接著說,“我在鐵路工作幾十年,也沒給村里做什么貢獻,我只是想把老院子留下來做個紀念,不用商量……”
籃球場、健身場、大舞臺、小涼亭,一應俱全。唱歌、跳舞、扭秧歌、打籃球……村民玩得開心。鐵哥站在大柳樹下,捻著下頜的幾根胡須,臉上的笑容像綻放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