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軌之戀

作者簡介：西楊莊，本名楊軍，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徐州市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上海局集團公司上海大機段。作品散見于《短篇小說》《時代文學》《當代小說》《詩潮》《佛山文藝》《散文詩》《人民日報》等報刊。著有詩集《在溫暖的雪中浪漫》《走出汪國真》、散文集《另一種瀟灑》、長篇小說《情陷上海》《高鐵脊梁》等。有多部作品獲獎。

鋼軌情愫

日日在鐵路上工作，久了，就對鋼軌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愫，就像遙遠的童年和家鄉的小村那樣，鋼軌總在內心世界占據一處綠蔭。在我眼里，鋼軌是一塊圣潔的土地，讓我魂牽夢繞。

鋼軌古樸而凝重，厚實而單純。

鋼軌不缺少打扮，一切都是自然的鑲嵌。春天的風絲絲拂過，路肩旁的冬青繁密如織，給鐵路系上了一條素樸純潔的綠腰帶。經過一冬的磨礪，緊緊地抱成一團的道砟愈益團結，與迎春花或者梅花映襯。枯黃的草枝散漫在斜坡上，偶爾躥出來一只野兔或者一只田鼠，蹦蹦跳跳的，就像踩在沙灘上，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異樣，只有那機靈轉動的眼睛四處逡巡著，是尋覓填充饑餓的食物，還是搜索鋼軌的氣息？一只黃嘴綠毛的翠鳥卻在倏忽之間扯下了幾支柳條，含在嘴邊嗚嗚地吹起春天的口哨。

夏季里最美的就是那些性喜陰涼的動物了。蛇啊、野鼠啊、蜥蜴啊，會在天擦黑的時候爬出洞穴，趴到鐵道邊綠茵茵的草地上休息一會兒，把白天的悶熱通過草地散發到空氣中。此時，被太陽曬暈的花啊朵啊會在露水的甘甜中重新嬌美著，隨著陣陣涼風向鋼軌撒嬌，偶爾一聲幽怨的嘆息也在一絲幽幽的香風中迷醉了一個個旅客的夢境……

秋天來了，鋼軌被掛滿枝頭的累累果實映紅了半邊臉龐，身下的道砟也在一輛輛重載的列車碾壓下發出了咯吱咯吱的笑聲，如同那一個摘一粒紅紅的甜棗放到嘴里幸福地咀嚼著的山鄉姑娘一樣，如蜜似的沁入心底。一位畫家把畫板支在了20米外的土堆上，龍飛蛇走之間，擷取了枝頭碩果及片片秋葉的影像，而那一條長長的蜿蜒著的鋼軌卻突兀成了難忘的空間記憶，與我們的童年、青春和故鄉一起放肆著無限遐想，卻忘記了再畫上幾朵金絲菊的光芒。野兔們、田鼠們已經忘記了疲憊，它們歡快地把一串一串的幸福果實收藏在土壤深處的某個地方，做幾個迷惑別人的印記，卻把最主要的記號標記在自己的日記本里，東追西藏著慢慢地儲備了一個冬天的所需。掩藏好了一切之后，用那機警的雙眼悄悄地向四外張望一下，再倚著鋼軌，愜意地伸了伸懶腰，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不自覺地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待到寒風開始肆虐的時候，鋼軌繃直了兩根緊張的神經，飄舞的雪花埋沒了道砟，埋沒了依然故我的冬青，埋沒了野生動物們的洞穴，再放眼世界，已經是茫茫一片。而此時，列車過來了，它們才是“依然故我”地“我行我素”著踩在皚皚白雪上，吱吱作響之后，我們又一次看到了鋼軌——哦，我最最親愛的鋼軌，重新露出了明鏡一樣的臉龐，那是純潔得如精靈的雪花親吻后的臉龐……當你凝視它的時候，心靈在頃刻間被滌蕩得空明透徹，世間的煩惱也飄得無影無蹤，真的不相信：這就是冬天。

哦，鋼軌，你是這樣的迷人，這樣的讓人難以割舍，我永遠的情愫。

鋼軌里的歌聲

歌聲是鋼軌深處涓涓不止的溪流，尤其是那些流淌在寧靜的軌面、滿溢在雜亂無章卻抱成一團的石砟里的歌聲，滋潤著鐵路人的內心。我不否認自己對鋼軌及鋼軌以外的設備的愛戀，我更有著對從鋼軌里唱出的歌聲的迷戀。聽到鋼軌里的歌聲是在十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那年中專畢業的我，來到了一個陌生城市的一個陌生單位里報到。一個月的培訓結束后，我來到一個小鄉村的鐵道線上，住進了黑皮車里，開始了讓我記憶一生的大修人生活。我在工作中透支時間和精力，來抗拒孤獨對它們的侵占，要不就在稿紙上涂抹著虛幻的夢想，或者一個人走進荒郊僻野里，奢望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獲得一些意外的驚喜。但更多的時候，我躲在被窩里，捧著一本書，看時間在字里行間慢慢流過，或者對書中一段段精彩的文字著迷。在一個蟬噪蛙鳴的夜晚，一種來自噪聲之外的歌聲抓住了我的神經！

那是來自鋼軌里的歌聲。那是當列車轟隆而過，經過了一天暴曬的鋼軌發出的聲音，有痛苦，但那種痛苦里堅韌著剛強的性格；有歡樂，那是甘于奉獻的歡唱。歌聲不是悠揚的，卻有著律動的震撼感充盈其中，因為它不是用喉嚨唱出來的，而是來源天籟，是發自自然的一種特別的樂音。

我輕輕下了床鋪，走出黑皮車，來到距離不足十米的線路旁，側耳傾聽……于是，每天傾聽鋼軌里的歌聲成了我生活中的新內容。

我慢慢發現，盡管來自鋼軌里的歌的音色不美，每每在車輪碾壓后聽起來更像是吶喊，但歌聲堅硬明亮，蓬蓬勃勃，像春天瘋長抽穗的稻子，又像夏日鄉野吹來的清新的風。歌聲深深打動了我，因為這歌聲，我重新找到了夢的感覺，終于認識到自己以前的幼稚與無知。

歌聲是我那段忙碌日子里的一抹亮色，它照亮了一個年輕人許多難眠的黑夜；歌聲也像一面鏡子，使我看清了自己的脆弱不堪；歌聲更讓我重新找回了自己，去除了我一身的浮躁，鼓起了我面對現實的勇氣，重新揚起了生活的風帆，讓我從此深深地愛上了大修這個行業，直到今天，直到我從大修人變成今天的客專人！

現在，我仍然經常去傾聽那來自鋼軌里的歌聲。因為那歌聲總是翻新著、變幻著，在不同的意境里給人以新的溫暖、新的希望，就像一道明媚的陽光，一次次從心里掠過。

不負鋼鐵不負軌

出差前往上海，我坐在高鐵上，看著窗外景物從眼前飛過。時光往后，車輛向前，那滴答的腳步和車輛的飛馳，像一曲急促的交響樂，一聲聲不住地叩擊心靈。

時光就這樣在不經意間飛逝而去，驀然回首，我在鐵路上工作已整整30年。

30年歲月倏忽而過，說長不長，說快也快。白駒過隙間，從“徒弟”到“師父”，從青澀到成熟，不知不覺間，青絲已夾雜白發，皺紋已爬上眼角。

30年鐵路生涯，少不了辛酸和勞累。猶記得初進鐵路那會在施工隊機械班組實習，因為力小個頭小夠不上液壓搗固機操控鍵鈕時的委屈與無助；猶記得初到辦公室，面對一大堆技術測量數據信息，無從下手的茫然和惶惑；猶記得從事宣傳工作時一遍遍修改稿件的通宵苦熬……

雖然遭遇了很多挫折，但我一直努力著、堅持著，而所有的堅持和努力，都來自內心的簡單信念。就像陽光雨露，點滴有痕，那些付出與收獲，也一點點地積淀于內心，豐盈著歲月。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不負鋼鐵不負軌，是我此刻心中默默許下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