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安靜,工裝鞋踩在土砂石混雜的小道上,發出悅耳的“咯吱咯吱”聲,腳步停,“咯吱”聲停,再抬腳走,“咯吱”聲響。這樣的即時反饋,頗給人一種踏實與安寧的感覺。
小道兩旁,盡是果樹與農作物,果樹以蘋果、梨、柿子為主,間或有一些野生的棗樹和花椒樹,農作物多是黍米、玉米、地瓜。當它們被出售的時候,是商品,而當它們掛在枝頭的時候,就是大自然的組成部分。我對孩子們說,枝頭上的果實,看看就好了,不要去摘,那是別人的私有財產。
一只鳥,從樹叢中以45度角的方向,像射出的子彈那樣沖向天空,飛行的姿態倒不像是被叨擾后的驚恐,更像是一種展示——鳥估計許久沒在山中見到人了,這次一口氣見到了大人和孩子,就有了頑皮的心,想要嚇我們一下。我們驚呼、大笑,配合得很好。
鳥飛出時發出的聲音,是“轟隆隆”的,不曉得鳥的翅膀為何能制造出這么大的聲響——扇動的空氣過多?帶起的風太大?可能是這樣。正在寂靜行走的時候,忽然耳邊又聽到“噗通”一聲,嚇人一跳,趕緊轉身四處尋找,是熟透的柿子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音。
我瞬間想到:此刻,不只是一顆柿子掉落在地,還有無數顆柿子、蘋果、梨,以及其他無數熟透的果子,不分晝夜,在“噗通噗通”地掉落。它們集體往下落的樣子,多像下雨,不過是大一點的雨滴,不過是柔軟的果肉“雹子”。它們的媽媽是土地,貧瘠的山土地長出美麗的果樹,這些果實與果樹一起美麗過,因而它們的墜落不是死亡,也是美麗的一部分。
我的頭腦以幾十倍的速度,想象了一下果實落地后的情形:在幾十天之后,它們已經和土壤一個顏色,它們的身體化作種種形式滲透進土壤,成為土壤的一部分,等待著來年,于枝頭復活。
每隔十來分鐘,就有果實落地,在它們落地聲音的陪伴下,我們繼續往大山更深處走,非但不覺得累,體內反而有一種要溢出來的輕松,把這種輕松稱為快樂也行。小道的兩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深秋暫時還與它們無關,深秋可能讓它們更艷麗了。我把手機攝像頭打開,靜靜地拍攝一朵粉中帶紫的花朵,使用的是仰拍的角度。花沖著鏡頭在點頭,在笑,笑容的背后是干凈清澈的藍天,于是我們就這樣通過鏡頭聊了起來。
至于我問了什么,花回答了什么,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小段時間屬于我們。跑在前邊的孩子,喊著加油讓我跟上。我保持著拍攝的姿勢,一動也沒動,只是稍微加大了一點聲音對孩子說:“別著急,我再陪花坐一會兒。”
進山時慢,出山時快。當再次坐進車里,開始返程的時候,我們相約下次有時間再進山中。在山中,太美了,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只松鼠、一只兔子,或者別的什么野生動物,不用擔心挨餓,反正到處都是果子。如果餓急了,撿起地上掉落但未腐爛的果實果腹,應該也是會被理解與原諒的吧。如果渴了,可以去找泉水,找不到,早晨葉子上的露水也行……我們想象著這樣的山野生活,覺得很開心,其實心里知道,我們來山中,只是看看就走,不大可能像說笑的那樣在山中生活。
生活的諸多部分,已經被明確地劃出了界限,以山為界,以河為界,以高樓、高速公路為界,以語言為界……但偶爾從城市越界到山區,所感受的那種快樂,不是冒犯的快樂,而是回歸的快樂。在山中,我們都成了快樂的孩子。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