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慈欣曾說,科幻是解釋和預測未來的方式。他的作品中,對人類未來的思考,對人類文明進程及其他高等文明的探索,是一以貫之的。《流浪地球》和《三體》的影視改編,都是對這個宇宙的再豐富。
我們的文明從哪里來、往哪里去?外星文明對我們的態度是怎樣的?這些看起來與普通人的衣食住行沒有關系的主題,對“大劉”有著特別的吸引力。2018年,劉慈欣在克拉克獎的獲獎感言中,動情地回憶起自己進行科幻小說創作的起點:“讀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天深夜,我走出家門仰望星空,第一次對宇宙的宏大與神秘產生了敬畏感。”
從此之后,在宇宙尺度上,對人類現實問題進行終極思考和深切關懷,成為劉慈欣科幻創作的基調。這種特點在《三體》系列達到頂峰,他的宇宙更加廣闊,他不僅創造出“三體星系”,還發展出一套被粉絲津津樂道的“宇宙黑暗森林法則”,儼然一位宇宙的立法者。
如果僅止步于描寫宇宙的宏大和文明的末日,顯然還稱不上“偉大”二字,“劉慈欣宇宙”之所以具有獨特的魅力,還在于他作品中滲透出的延續了千年的中華文明傳統——一種儒家的使命感,一種對文明、對地球家園的責任感,這是獨屬于中國人的科幻觀。《鄉村教師》中,李寶庫在彌留之際,用生命的最后一點光將“牛頓三大定律”印刻在學生的腦海中,他所不知道的是,這決定了人類和地球的命運;《流浪地球》中,人類帶著地球母親去流浪,流露出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儒家氣質;《三體》中,面壁者和執劍人對地球文明的執著守護,亦是如此……
正如劉慈欣所說:“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越是在末日和極端時刻,人文主義的選擇才越可貴。在他的筆下,人類雖微不足道,但又因進取而崇高,失敗中也帶著悲壯。這正是劉慈欣作品屢獲大獎的原因,也是他的作品深受編劇青睞的原因,有人甚至稱他是“一座巨大的IP寶庫”。
每次談到家鄉,劉慈欣都說:“我不是陽泉城里的,而是娘子關的。”劉慈欣曾是山西陽泉娘子關發電廠的技術工程師,娘子關是山西的門戶,他正是從這里走出山西、走向世界的。如今,娘子關發電廠外長達一公里的圍墻上,印滿了《三體》和《流浪地球》的全套壁畫:紅岸基地、古箏行動、面壁計劃、水滴、二向箔、太陽氦閃、行星發動機……圍墻里面緊貼著的,是3座龐大的發電冷卻塔,在正常運轉時,它們蓄滿了水,發出隆隆巨響。工業遺跡與科幻壁畫交相輝映,訴說著奇妙的關聯。
1985年,劉慈欣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娘子關發電廠。朝九晚五的生活枯燥、乏味,空虛之余,他開始繼續少年時代的科幻夢。他的科幻啟蒙,來自父親從北京帶回來的凡爾納的《地心游記》,“感覺就好像在一間黑屋子里,被一下子打開了窗戶”。他如饑似渴地閱讀,直到被“大神”克拉克“閃電一擊”。
然而,當時科幻作品既沒有多少讀者,發表的渠道也甚少。早在1978年,劉慈欣就寫出了處女作,但投稿后石沉大海。1999年,他才發表第一篇小說《鯨歌》。同年,他憑借《帶上她的眼睛》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一等獎。之后,仿佛觸發了某種機關,從1999年到2006年,他連續8年榮膺銀河獎,創下前無古人的紀錄,獲獎作品包括《流浪地球》和《三體》。
2005年,《三體》的第一部獲得“科幻界的諾貝爾獎”——雨果獎,劉慈欣成為該獎首位亞洲得主。頒獎當天,遠在地球350公里之外的國際空間站宇航員凱爾·林格倫,通過視頻向全球宣布這一消息。那時的劉慈欣正在陽泉一條泥濘的路上開車,當時,電閃雷鳴,仿佛預示著一個新的開始。
在中國科幻史上,《三體》無疑是劃時代的巨著。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說:“這個人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文學提升到了世界級的水平。”《三體》的粉絲從普通讀者到互聯網和政界大佬,一個有意思的插曲是,當時的美國總統奧巴馬看了第二部后,讓工作人員給劉慈欣發郵件“催更”。劉慈欣以為是垃圾郵件,直接刪掉了。
在很多人看來,存在著兩個劉慈欣:一個是獲獎無數的科幻作家,另一個是發電站謙和低調的“劉工”。他每天按時上下班,出色地完成工作,送女兒上學。剛出名時,同事對他說:“網上有個寫科幻小說很有名的人,也叫劉慈欣。”他聽了只是笑笑。一方面,他在科幻作品中為宇宙立法;另一方面,他也將尋常的生活經驗寫入其中。在他的作品中有這樣的描述:“人們驚恐地后退,很快在她的周圍清出了一塊空地,就像一滴洗潔精落到盤中的油湯里一般。”有人調侃,這個精妙的比喻,沒有三年五載的洗碗經驗是寫不出來的。即便胸懷星辰大海,手里也端著鍋碗瓢盆,這種把現實與夢想相結合的科幻,是他身上的張力和魅力。
有一年,劉慈欣去杭州參加科幻作家聚會,大家聊到如何毀滅城市。劉慈欣喝了一口酒,啪的一聲放下杯子,說:“先把杭州降到二維,變成一幅水墨山水畫;再降到一維,變成一根細細的絲綢。”大家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接著就開始歡呼和鼓掌。生活中總是緘默寡言,但隨時會說出“整個宇宙為你閃爍”的話來,這就是劉慈欣。
劉慈欣曾說,他本人是時代的產物。他成長于改革開放的年代,各種新思潮、新知識源源不斷地涌入;在21世紀初進入創作黃金期,又在最近10年我國科技實力提高最快的階段,迎來科幻影視化的蓬勃熱潮。《流浪地球2》和電視劇版《三體》中眾多天馬行空的想象得以落地,離不開中國航天、中核集團、徐州重工、國家納米科學中心等大國重器的參與。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給中國科幻注入了強勁動力。文藝作品與科技實力同頻共振,正是劉慈欣所謂的“國運盛,文運盛”。
在接受央視采訪時,劉慈欣表示:“中國現在給人的最強烈的感覺是什么?是未來感。這種未來感就是未來給人的吸引力。”2021年4月29日上午,海南文昌航天發射現場,劉慈欣衣著樸素,站在一把綠色塑料椅子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搭載天和核心艙的火箭點火成功。他感慨萬千:“立在發射臺上的火箭,看上去并沒有什么超常之處,但一旦點火起飛,立刻變得不像這個塵世上的東西,充滿著輝煌的‘神性’,讓整個世界黯然失色……”
這種“輝煌的‘神性’”有著特別的吸引力,也是劉慈欣想在孩子們心中播下的種子。眼下,他的母校賽魚小學正在籌建“劉慈欣展覽館”,劉慈欣的母親當年就在這所學校教書,學校邀請他給孩子們頒發獎狀。這是劉慈欣樂意為之的事情。他永遠忘不了童年那一夜——1970年4月24日的夜晚——他在河南省羅山縣一個小村莊的池塘前,和很多大人一起仰望晴朗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有一顆小星星緩緩飛過,那是中國剛剛發射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那一年,劉慈欣7歲。
多年后,有人問他最好的科幻作品是什么樣的,他依然會激動地說:“在看完這部科幻作品之后,你做了一件以前從未做過的事——走出家門長久地仰望星空。”現在,陽泉的孩子,沒有人不知道劉慈欣,無數童心在炙熱地向往著那遙遠的星空和宇宙。
(林冬冬摘自《青年文摘·彩版》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