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學者學習寫作,問題不是沒有內容、沒有情感,而是胸中有一團不可名狀的素材,不知道如何準確地輸出。
作文比賽經常打出“和課堂作文不一樣”的旗號,吸引年輕學生投稿。這說明寫給學校和考試的文章,帶有廣場性、社會性和表演性。在既有的規范寫作之外,還存在一種可以寫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非虛構類型的文章,這是我們心知肚明的事。往往,真正引發創作靈感的,正是這一類文章。簡而言之,那個失眠的夜晚體會到的不安分的表達欲望就是“靈感”。無處投遞,亦是這種“靈感”來臨的契機之一。
藝術創作的沖動是具有相似性的,近乎神靈附體、古今須臾、四海一瞬,不是一個人的日常生活狀態,而是藝術家的創作狀態。由此奇異的心理環境產生的震撼,借助語言來表情達意,幸而得以經由語言展現其靈感的關顧,這便是藝術作品中的文學。對大多數人而言,這種狀態可遇不可求,是偶然的、不常見的,故而藝術家總是很痛苦,因為體驗過極致純粹的“應感之會,通塞之紀”,就再難回到日??菰锏氖澜缰?。痛苦本身又有凈化功能,促使受苦的人獲得益處,幾經磨折的心靈,因為自我折磨而變得更加敏銳、警惕,也使得下一次靈感之神突然造訪時,創作者得以很快辨識,心領神會,不顧一切地沖入熱烈的炭火中。如果創作者經常遇到這樣的時刻,那他大可不必閱讀這本書,也不必閱讀所有的創作課程。如湯顯祖說,“自然靈氣,恍惚而來,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狀”,一直處在那個怪怪奇奇的狀態里,不太可能是個精神正常的人,也不太可能被身邊的人所理解。我們為什么可以坐下來討論這件事?因為我們大部分人是普通人,有一些才華,經歷過一些閃爍的靈韻,更因為我們相信總有一個冷靜的、理性的狀態,向往或偶然經歷過那種“倉卒忽至”狀態的人可以坐在一起,回溯歷史中超常發揮的藝術樣本里,可能存在的實踐規律。
由此說來,所謂靈感,不過是鄭板橋畫竹提出的“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由“胸中之竹”到“手中之竹”的“倏作變相”,就是靈感。從“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是知識和歲月。一到落筆,是瞬間的事,瞬間促成的因緣,與其說是神靈眷顧,毋寧說在平日的藝術生活中,創作者相信有那樣的時刻并曾為那樣的時刻做著許多不連貫、不相關的練習。在前人的筆下,他見過眼前的世界不曾見過的“竹”,于是去找過。在眼前的世界,他見過前人沒有見過的竹,于是記在了心里。手上的筆、墨、紙、硯,是刻意練習的掌握。在極致靈敏的感應下,終有一日,他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耐人尋味的詞語、顏色或韻律,表達日積月累的沉思之下深厚的迸發。
(若子摘自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散文課》一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