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而生

她讀過那么多小說，主人公在跌落低谷的時候，總會有人披著霞光俯沖下來，帶他脫離深淵。小說來源于生活，說不定下一個主人公就是她。上課鈴聲響起，她合上手里的書，吐了一口氣。寂靜的教室里，早讀剛結束，一大片趴在桌子上補覺的學生開始蘇醒，每個人面前都有堆成山的書，每本書的封皮上都寫著“高三”。

她就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里，頭頂上方是寫著“兩眼一睜，開始競爭”八個大字的紅色條幅。講臺上的數學老師開始講些她聽不懂的數學題。這是高考的沖刺階段，是每一個高中生披著“高中”兩個字的最后時間，是他們用絢麗多彩的青春填滿黑白書頁的十七歲。

中午放學后，所有人都沖向食堂買飯，她決定再多等一會兒，盡管早已饑腸轆轆——但這是為了不耽誤別人。她想著，拿出了那本沒有看完的書。歷史改編的故事向來是她喜歡的題材。

高一的某天，她也和其他人一樣，一放學就向著食堂沖去，結果在人擠著人的食堂門口被“善意”讓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孩，比她矮一些，也比她瘦一些，在擁擠的人潮中對她說：“你先進吧，你比較胖。”

她向來是個理解能力高超的姑娘，但這句玩笑話讓她的大腦混沌了一整頓午飯的時間。最后她想清楚了，是自己擋了人家的路。自那天以后，她再也沒有卡著點去食堂，反正也就是多等十分鐘的事情。爸爸就經常這樣說：“你聽說過哪個胖子是被餓死的？”

教室里陸續有吃完飯的同學回來，她把手里的書塞進抽屜，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食堂。她不敢打太多的飯，哪怕吃不飽。食堂已經過了高峰期，可她還是被隔了兩桌的同學偷偷打量。

習慣在別人的目光下生活也算是一種成長。這世界的目光是如此的無微不至，仿佛透過外表能直接窺探到蒙塵的心。

學校要舉辦合唱比賽，班里要排練節目，她因為歌唱得還可以，被選為領唱。排練的過程既輕松又愉快，大概是因為大家的年齡都已經過了幼稚的階段。同班的同學大部分是女孩子，沒有解不開的矛盾，也沒什么放不開的地方。這種和朋友朝夕相處，為了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努力的感覺，常讓她忘記生活中的那些不快。

合唱隊的服裝發下來后，均碼的表演服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她可以把自己塞進去，雖然領口的地方會繃開。身邊的女孩子嘰嘰喳喳地給她出主意，讓她回家以后多綴一顆扣子，或者干脆縫死這個地方。她笑著點頭，一一感謝。男班長從她們面前經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扭頭對身邊的女孩子說：“有的人胸太大了。”他身邊的女孩子笑著打了他一下：“你不能這樣說別人。”她臉上的笑還沒有收回去，突然撞上了班長同樣帶笑的目光。

爸媽說，高三了，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其他的什么都別想。爸媽從來沒在吃的方面虧待過她，每頓都是豐盛又有營養的飯菜，平時也從沒短過她的零用錢。這是事實。“高中學習壓力大，你得補充好營養，身體才能跟上。”媽媽常這樣說。高三的學習壓力確實大，她常常感覺到難以抵抗的困意和間隔越來越短的饑餓。早上吃了不少，但是才過兩節課，胃里就空空蕩蕩了。饑餓的狀態并不適合讀書，她會拿著零用錢再去買些吃的，好撐過剩下的兩節課。

這天中午，她被臨時叫去親戚家吃午飯。高三的學生向來會成為這種場面的主角。各位親戚爭先恐后地問她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她就順著一一回答，突然有一位問了一句：“你現在多重了呀？”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在親戚們或是好奇或是調侃的目光中，她被拉著站上了體重秤。電子秤上的數字變化、定格，這讓她難堪不已。但難堪的只有她，這個數字迅速成為親戚們的談資。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些什么，她并沒聽清楚，只想著趕快回學校。

姐姐大概是看她坐著尷尬，倒了一杯雪碧想遞給她，雪碧在透明的一次性杯子里冒著氣泡，卻被她的媽媽一手攔住。媽媽的臉色并不好看：“別給她了，都這么胖了，還喝什么飲料。”

她開始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體重出了大問題，是站在人群中沒法和普通人一樣的那種大問題。于是她開始拼盡全力成為一個普通人。一開始只是斷斷續續的胃痛，后來時不時地開始精神恍惚。有一天，在去學校的路上，她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還好身邊的同學把她送到了校醫務室。

在醫務室里，校醫對匆匆趕來的她媽媽說，孩子還沒完全成熟，高三的學習壓力也大，不要再給她多余的壓力。她在旁邊聽著，覺得自己好像又給別人添了麻煩，這樣想著，手指和衣服攪成一團。媽媽這時候似乎瞥了她一眼，回復醫生：“沒有人給她壓力啊，是她自己突然非要減肥的。”媽媽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我們平時一直告訴她，高三了，學習和身體永遠是第一位的。”

（本刊原創稿件，習k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