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時間

裝一個鐘

“醒醒醒醒。”

怎么是成人男聲！

以前叫我起床的不是老媽、老婆的聲音，就是兒子的瘋狂搖晃。

我睜開眼，天花板是黑色的，只有隱隱發亮的小點，我懷疑我失明了。

“醒醒?！蓖瑯拥哪新曧懫稹?/p>

我猛然清醒，一個鯉魚打挺地坐起來。

放眼望去，兩邊的深藍色的墻上掛了一串小小又很亮的燈，一面墻是透明的玻璃櫥窗，每一個格子放著一個玩具，還有很多空格子。還有一面墻上畫了一個超級大的月亮鐘，指針在行走，似乎也在隱隱發著光。地板是趨于黑色的深藍色，鋪滿了黃色白色發亮的海洋球。

還有床邊，擺滿了五顏六色又奇奇怪怪的、像幼兒園小朋友們娃娃家的醫院游戲器材，但是很精致，簡直和醫院的一比一還原。

這看起來像集樂園、醫院為一體的大房間，很大，很空。

我怎么可能在這種地方！

原來我不是瞎了，我是還沒睡醒，在做夢呢。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畫的像是銀河，有星球，有星空，有黑洞。

我的身體開始放空，眼睛緊閉，摟上了我的空調被子。

“陳康先生，不，仔仔小朋友，你好，我是喬醫生。是您的監護人小寶小朋友替您掛的號，他懷疑您沒有時間概念?！?/p>

“小寶？”我猛然起身，不幸和低頭查看我情況的喬醫生撞到了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顧不上疼痛，我用力地揉揉耳朵害怕聽錯。

因為我五歲的兒子就叫小寶，而我老媽現在還在叫我仔仔！

眼前的喬醫生穿著輕松熊的公仔服，還一身白大褂，戴著口罩。

“在我們這里，孩子的想法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們會保護并且遵循每一個監護人的意見?！?/p>

“所以你裝扮成了小寶最喜歡的輕松熊嗎？”

“是的，為了讓您有安全感?！?/p>

我根本沒有什么安全感啊！

“我們懷疑最開始您出生的時候，我們忘了給您的腦子里裝一個鐘。導致您沒有時間概念。”

“鐘？”

“是的，我們一般是裝在耳朵附近。忘了裝會導致沒有時間概念。”

“你胡說！我每天按時上班下班吃好喝好并且按時睡覺?！?/p>

“那是您的母親和妻子幫您養成的刻板習慣。”

“我懂得看鐘表的，我們小學的時候就學了！也懂得看手機里的時間！”

“那是外界的，和我們自帶的是不一樣的。我們暫時沒有對十二歲以上的療法，但是我們擁有最好的時光機，所以您現在是六歲?！眴提t生搖晃著熊頭自顧自、有邏輯地說著沒有邏輯的話。

“等等，你們的費用是怎么算的？”

“每個人出生都是要裝一個鐘的，所有費用都由月亮承擔，您沒有鐘，是以前我們工作人員的疏忽。至于您擔心的委托費，是這個，是一把嶄新的漂亮水槍?！彼钢敢慌缘耐婢吖?，那是我買給小寶的水槍。

每個字我都認識，但是我聽不懂。

“現在開始常規的小調查。別緊張，仔仔小朋友?！?/p>

“好的！”我謹記老媽說的小病不治成大病，我要積極配合治療。

“聽說您從小到大喜歡賴床，無論是上課還是上班您都遲到，您起床氣要維持多長時間？”

“您小時候常說的‘有時間’就做作業，和現在的‘有時間’就帶小寶出去玩，這里說的‘有時間’的狀態下是什么樣的？是產生了幻覺嗎？”

“您小時候的‘下次’一定好好學習，和現在的‘下次’補孩子禮物，‘下次’作為一個周期，間隔的時間是多長呢？”

……

我通通答不上來！

小時候和現在喜歡賴床不守約定的事兒，喬醫生居然都知道！

我羞紅了臉：“為什么要問我小時候的事情，看病不應該看現在的表現嗎？”

“是這樣的，我們雖然有鐘，但是有些人會準一點兒，有些人會慢一點兒，鐘的準度是從小到大不斷形成的。所以我們要找您病的根源，就從小時候開始問起。”

喬醫生皺緊眉頭，“不過像您這樣一個也答不上來的情況我們是第一次見。”

“好了，躺上來吧?！眴提t生已經走到了那些五顏六色的器材區。

我看著那個長得像牙科椅的診療臺暗暗牙疼。

“能不能等一會兒？”

“不可以哦，別忘了，您可能沒有時間概念。”喬醫生很干脆。

“我現在是個孩子！”

喬醫生不語。我捂住嘴躺了上去。

這時候有人在敲門，我提醒喬醫生?！斑M！”

“兔子！”我嚇得從臺子上跳了起來，因為它身上是真正的皮毛。

兔子護士很溫柔地對我說：“仔仔小朋友，請不要害怕。您如果記得嫦娥奔月的神話，那您會覺得我出現在這里不那么奇怪哦?！?/p>

“還是一樣奇怪?！蔽倚÷暷钸?。

喬醫生從臺子一側摸出了一個聽診器模樣的東西，按在我的頭上摸索著。

喬醫生按住右耳聽一聽，再按住左耳聽一聽，再按在腦門上最后聽一聽。

“我們可以確定，您沒有鐘，不過沒關系，我們很快的?！?/p>

“是打針嗎？吃藥？還是做手術？！”向來有醫院恐懼癥的我緊張得手心出汗。

“別害怕仔仔，我們都是從耳朵里吹進去的，非常輕松。”兔子護士遞給喬醫生一個像噴霧一樣的吹氣機。

顯示屏里一個正方形藍色的鐘像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然后“嘭”地一下成形。

“可不可以幫我換個圓的？”我小心翼翼地前后左右晃了晃腦袋，“這樣四四方方的我看了頭疼?！?/p>

兔子護士在捂嘴偷笑，但還是把噴霧，準確說是噴鐘，遞給了喬醫生。

喬醫生不急。他從我的左耳噴了一下，用手捏住了我的右耳。然后揪著空氣慢慢拉，再用手甩到空氣中。

顯示屏一下子變空。

“您自己選吧。”

喬醫生拉開身后的月亮幕布，房間更亮了。我看向背光的喬醫生，居然從一個輕松熊公仔的臉上看到了期待。

一整面墻，是各式各樣的鐘，琳瑯滿目，像個鐘表博物館。

我腦子里剛剛那個藍色的鐘也在里面排列著。

“我就要那個圓圓的?！蔽抑噶酥笁ι舷鄬唵蔚囊粋€圓框的鐘。

“您再晃一晃腦袋，確保沒有別的鐘的零件落下了?！?/p>

“什么？”我只得照做。

確保沒有零件以后，喬醫生故技重施，終于給我換上了我滿意的鐘。

“您本次穿越的時間是一天，但是不能出院，因為我們需要一個觀察期，盡管在醫院看看吧。”

“準確來說應該是23小時56分4.09秒?！蔽依洳欢∶俺鲞@樣一句。雖然沒有概念，但我學過。

“目前看來，您恢復得不錯。”喬醫生的熊頭點頭如搗蒜。

“今天是動物開放日，您是小寶小朋友加急的一個病人，所以今天只有您一個小朋友。請不要大驚小怪地影響診所的安靜噢?！?/p>

快快科和慢慢科

走出房間的我驚呆了。

整個月亮時間診所的場地就平鋪在月光下，像一個島，而月亮的一個面就立在走廊的盡頭，月亮下有一棵樹，樹上有著秋千。大堂和走廊都是沒有頂的，只是光，就足夠讓整個月亮時間診所看起來金碧輝煌。

我在另一扇門外探著頭，這個房間的樣子也和剛剛喬醫生的房間差不多。

我一走進房間，像有人從后面給了我一記流星拳，我飛速彈坐到了房間邊上的等候椅子上。

雖然被嚇了一跳，但我還是鎮定地安慰自己：“嘿，兔子都有了，見怪不怪，見怪不怪。”

房間里除了我和一只烏龜，并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動物。

但是有一個巨大顯示屏的機器，名牌上依次寫著，“慢慢科，克外醫生”。

克外醫生開口了。“你好！”

我轉頭一看，原來它是一個正常的、漂亮的屏幕！

烏龜說：“我和兔子賽跑，只贏了那一次，我想讓我自己的行動變得快點兒。”

它對烏龜說：“我專治行動跟不上鐘的但您的行動和鐘是一致的您這是天性我們沒有辦法調整很抱歉再見下一個—”

克外醫生說得太快，好在屏幕下方還有給病人看的提詞器，但是等我看完，提詞器上的字也消失了，烏龜也問診完了。它變成了一個黑影，“嗖—”一下被傳送出門。

“輪到你了今天為什么有小孩子呢先讓我看看你的鐘嗯非常新沒有故障?！?/p>

我眼見著，也快速地說明了自己來到這里的原因。

克外醫生的表情搖得像一個加速撥浪鼓：“我的時間很緊迫抱歉了小朋友我不能接待你再見下一個—”

很快，我被海洋球包圍著擁出了房間。

這里的門口居然排滿了小動物。

一只飛奔的五彩斑斕的公雞路過，帶起一陣疾風，落得我滿頭雞毛。我決定把它們收集起來給小寶做個毽子。

它沖向了對面的快快科。

剛好快快科門口沒有小動物，但是我走到過道的一半時，突然像被人拖住了后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等我好奇地再次扒住門框時，公雞已經開始治療了。

名牌上寫著，“快快科，墨安醫生”。墨安醫生的設施和克外醫生的基本一樣，

只是它說：“你—好—”

它的調調像極了樹懶。

公雞火急火燎地：“醫生，醫生，我已經好多天第一個打鳴，但是太快了太早了，吵到別人了，所以大家都嫌棄我。我已經焦慮到脫發了?！?/p>

我偷笑，攥緊了口袋里的雞毛，確實。

有了鐘后，我更應該戒驕戒躁，我決定也上前去仔細聽聽。

然而身后像有人揪住了我，我的腿跟灌了鉛一樣，沉重地邁出了自己的步伐。

嚇得我慢動作轉身慢步地走出門外。

墨安醫生還在說話：“不—要—急—你—要—有—耐—心。”

我想我知道為什么快快科人少了，像我這樣正常的人都嫌慢，急性子哪能熬得住，會耐心地治病呢？

顯示屏先是出現了一個公雞證件照的進度條，墨安醫生沉思了許久。

我也等了好久，還是看提詞器吧。

“是出錯了。”

“那我幫你調一下?！?/p>

這時我看見手表上的指針變得異常緩慢，我沒敢再繼續看，趕緊走遠了。

不過我驗證了我原來的猜想。外面的二十分鐘，在快快科十分鐘，慢慢科就要四十分鐘！

里面確實有特定的磁場！而我在慢慢科花費的時間可太多了！

我應該在自己的時區做自己的事情，才不會把自己的時間搞得一團糟。

我遇到了正在整理熊頭的喬醫生，他看起來很閑。

我實在好奇：“一樣是調鐘，為什么快快科和慢慢科不能一個醫生看？”

“術業有專攻。雖然克外醫生和墨安醫生是雙胞胎兄弟，但我們是專業的，我們的特長不同所以服務于不同的病人。”

“雙胞胎……那鐘沒電了呢？或者壞了呢？”

“我們在地球有自動充電的，但是形式比較多樣，可能是平時美味的食物，可能是美好的景色，也可能是人類醫院的治療……我們的鐘是不容易壞掉的，如果壞掉了，意味著生命也可能要走向盡頭了，這是自然規律，不歸月亮時間診所管?！?/p>

時差研究所

喬醫生要去地球出差，我問他能不能和他一起回去，他拒絕了我。

“您只有通過特定時間啟動的時光機才可以回到地球年齡。”

他認真地交代說會由兔子護士送我回去。

我目送著穿著便裝輕松熊公仔服的喬醫生離開，不由得懷疑他就是長的那個熊樣。

還有時間，我望著不遠處一個獨立的小建筑，相對剛剛房間的現代化，它顯得很復古。大體是灰藍色的，外邊像小“帕提儂神廟”，整齊的柱子，二十四根柱子上有著不同時間的浮雕，圍在頂上的是一圈圈的彩色小旗子，掛著“時差研究所”的牌子。

很快有小孩出來接待了我。是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她穿著一件綠色的襯衫裙子，靴子上有星星，頭上還別著星星發飾，戴著一個透明框框的眼鏡，看起來有著不符年齡的冷酷與穩重。

“你好，我是昕爾?！彼龓疫M了他們的研究所。

我一邊走一邊問：“今天不是沒有小孩子嗎？”

“我們是工作人員，并且我們已經很多歲了，只是以小孩的形態存在?！?/p>

“我也是，我也是大人，”我如實說了我為什么在這兒，“我是坐時光機來的。你們的門口有二十四個鐘，你們研究的是時區的時差嗎？”

“我們不研究世界時差。我們研究的是人與人的時差。就是處在同一時區的人甚至擁有相似成長環境的人們的時差，現在還只是在開發階段。”

“人與人的時差？你們需要研究的樣本嗎？我兒子可以，他明明還是一個小朋友，一到假期就白天吃飯打瞌睡晚上精力極其旺盛！”

“太好了，雖然我們的樣本已經很多了，但是越多越好！”她的眉毛稍稍抬了一下，然后低頭用力一蹦，腳下彈出來一個巨型藍色熒光筆記本。

“用心想，本子就會自己記錄的。您的兒子的上升星座是？”

“什么是上升星座？”

“上升星座是由出生的時間決定的，有點兒像以前的生辰八字，不知道也不要緊，提供名字和出生年月日就行了，我們能查到?！?/p>

“名字是，小寶，出生年月日啊……我以前沒有鐘，我記不住?！?/p>

“小寶？”她遲疑地看向我，又反復打量，“你和小寶確實很像。”

這回換我一頭霧水了：“你認識小寶？”

“當然了，我們是好朋友。不過，因為你白天沒時間陪小寶玩，下班回來了小寶很興奮。放假總要多陪陪他吧，放假你也總忙工作?！?/p>

“小寶……我真的陪他太少了。”我感覺非常對不起兒子。

“當然了，你是他提供給我們的樣本。問卷發現，你總是對小寶說‘有時間就怎樣’但又不履行，所以我們才告訴他你可能沒有鐘的。”

她又用腳尖輕輕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半圓，筆記本就收起來了。

“小寶不適合作為我們的研究對象。因為我們太了解你們了，容易在研究過程中產生固有印象而影響數據?！?/p>

突然，我腦子里的鐘響了，這是我為穿越的時效而設下的。

我用十三秒和昕爾說再見。

還有九分鐘四十七秒。我要快點和兔子護士會合。

它在長廊盡頭。

最好的時光機

走到盡頭我終于知道整個走廊縈繞的淡淡香味是什么了，是桂花樹。

就在我四處張望的時候，兔子護士從不知是從月亮還是從樹上竄了出來。

“您要記住，夫妻間的鐘是不容易互相影響的，但是小朋友的鐘很容易受大人和朋友的影響。按道理大家都是要從小養成時間概念的好習慣的，不過沒關系，您現在開始也不晚，回去要養成好習慣哦。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只兔子都需要養成好習慣。”兔子護士細心地囑咐。

“這是月亮總部發下來的自制月餅。給您！中秋節快樂！”

“謝謝。”我客氣地接過，滿腦子都是小時候看的北極村童話的場景，“這多美妙！”但是我的美好記憶很快被現實擊碎。

中秋節！我三天的假期不會要用完了吧？

我催促兔子護士，“快點快點！我得回去了！”

“好的，這邊這邊?！?/p>

它帶我來到了走廊盡頭月亮下的桂花樹，只有一個吊著的秋千。

我大驚失色：“這就是你們最好的時光機？”

“是的，請入座?！?/p>

請我坐上秋千。讓我緊閉雙眼，握緊繩子，然后它就溜到我的身后用力一推。

大喊：“走你！”

強大的引力讓我仿佛一下子穿透了一個大泡泡，我終于回到了我原來的世界。

所幸還是夜晚，我還可以再睡會兒。我側臥，清晰地聽到了嘀嗒嘀嗒的秒針聲音，我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上午八點三十分二十五秒，我醒了。

妻子就站在門口溫柔地笑著，兒子戴好了帽子穿好了雨鞋，還拿上了水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爸爸，這回你有時間帶我出去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