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成敗

“杰米·埃文斯。”

哦不，拜托了不要。

好希望卡弗蒂教練剛才沒有點我的名。不要是那個項目。那個一百米蛙泳項目。然而，教練說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轉頭看向我，教練自己的目光也越過筆記板與我相遇，在那塊筆記板上寫著平原鄉水上運動中心運動會的項目和游泳選手的名單。這是本賽季的第一場比賽，但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我的上唇沁出了汗。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游泳館的空氣太潮濕了。

卡莉和她的朋友們開始在看臺上竊竊私語。不用想都知道她們正在嘲笑我。

摩根用胳膊肘抵了抵我的身體側邊，試圖給我一點兒精神支持。但沒有用。我的胃像一塊磚頭沉入水中那樣沉到了膝蓋上，怎么踩水也游不上去。

卡弗蒂教練繼續念人員名單，但我幾乎聽不到，也聽不到游泳運動員們拿到自己心儀的項目時發出的低聲歡呼。

“記住，比賽是周三晚上。下午四點半到這里熱身。個人混合泳在六點開始。明天練習見。”

我們去更衣室的時候看臺上人都走光了。

“沒事的，別擔心。”摩根一邊說一邊摘下自己的泳帽。

“你拿到了你想要的項目。我希望我能參加仰泳，多少米我都無所謂。”我把護目鏡扔進背包里，掏出毛巾，“教練她到底在想什么？”

“也許教練就是比你想的對你更有信心。”

“或者也許，”更衣室對面傳來一個聲音，“她想讓其他人看著你沉入池底的樣子樂一樂。”卡莉雙臂交叉在胸前，正邪惡地咧嘴笑著。幾個女孩竊笑起來。

“閉嘴，卡莉。”摩根翻起了白眼。

我沉默不語，砰的一聲關上我的儲物柜，走向洗澡間。

“你知道你周三要參加哪個比賽了嗎？”媽媽一邊說一邊把比薩盒推向梅森和我。

我抓起一片，摘掉上面的意大利辣香腸。“知道了。”

“所以呢？”

我把紅色辣椒粉一點點倒在我的那片比薩上，過了很久才說，“一百米蛙泳”。說的時候我回避了媽媽的眼神。

“蛙泳？好討厭。”梅森狼吞虎咽吃著比薩然后問我，“我能吃你的意大利辣香腸比薩嗎？”

我把我的那幾片比薩扔給他，用紙巾擦了擦手。“我不知道教練為什么不給我安排仰泳。她明明知道那才是我最擅長的。我不會蛙泳啊。”我把紙巾揉成一團扔在比薩上。

“也許她看見了你自己都沒看到的你的潛力。”媽媽說。

“也許我就該退出游泳隊。”

媽媽皺起眉，“你真的想這樣嗎？”

我嘆了口氣。“不想。”我咬了一口我的比薩，“但我的蛙泳糟透了。如果我周三去比賽的時候沉到水池底下了怎么辦？或者更糟，排名墊底？”

“總有人是最后一名的。”媽媽指出這一點。

“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一百米蛙泳！”我放下手中的比薩，“我要去和教練申請退賽。我壓根做不來這個。”

“是的。但你都沒有試過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來呢？”

媽媽放下了她手里的比薩，臉上一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很重要所以你得給我認真聽”的表情。“不要和別人比。你就和自己比賽就好。除了盡力去比賽，游出自己的最好成績，此外一概都不用想。向自己證明你可以做到。”她聳聳肩，“如果你實在是不想去比賽，那就不去好了。但無論如何，我覺得你可以做到。”

“謝謝你的建議。但我覺得我明天還是要去和教練談談。”

我在練習場地找到卡弗蒂教練的時候她正在翻閱訓練記錄，在筆記板上做筆記。她抬頭看到我沖我微笑。“嗨，杰米。為今天的練習做好準備了嗎？”

我的手緊緊地捏著我的背包帶子。“教練，其實我想找你聊聊。我不想參加明天的比賽了。”

教練皺起眉，用筆敲著下巴。“為什么呢？”

我深吸一口氣。“我游不了蛙泳。蛙泳是我最弱的一項，而且每次練習的時候我都是倒數第一。我會拖累整個團隊的比分的。”

她蓋上筆帽，把筆放下。“你是這么想的嗎？”

我點點頭，在肩膀上扭著背包帶子。

“杰米，你是一個優秀的游泳選手。我知道你熱愛并且擅長仰泳，但我覺得你可以做到更多。你需要的是對自己有信心。”我想說話，她抬起一只手阻止我，我只好沉默，“你只是沒有花足夠的時間練習蛙泳，我就是想要你突破你的舒適區。”

“好的。”我點點頭，“我會的，但我依然不想參加這次比賽。”

“對不起，杰米。我已經提交比賽名單了。”

我的隊友們一個個到了，她們一邊笑著一邊和彼此開著玩笑走向更衣室。她們的笑聲在場館里回蕩著。我看見了摩根，她沖我揮手。我搖了搖頭。

教練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做準備。練習五分鐘后就要開始了。你可以做到的，杰米。”

這場練習是一場災難。

我劃水的時候節奏亂七八糟。我的轉身也很狼狽。我甚至不得不在中途停下來喘幾口氣。卡莉特地找每個人指出我的問題，取笑我，直到教練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她才停下來。

“別理她。”摩根一邊啃著一根燕麥棒一邊對我說，我們站在一起等她爸爸來接她，“你做得很好了。你的耐力很好。你只是需要對自己更有信心。”

“你說得倒輕巧。你游得多好啊。”摩根今天很輕松地完成了她的練習，“也許明天會發生奇跡，比賽被取消了。”

“別那么說。”

“那樣我才不會在大家面前丟人了。”我仿佛又聽見了卡莉刺耳的笑聲，“我的蛙泳的手部動作總是做不好。”

摩根搖搖頭。“別想那么多。你就專心數你游了幾下。這是我的做法。”

“真的嗎？”

“停止擔心別人怎么看，專注在你自己身上。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這一點。”她把濕漉漉的頭發在肩膀上甩了甩，抓著她的包。她爸爸的車來了。

周三我到游泳館的時候，一肚子裝著沉甸甸的大石塊般的恐懼。其他學校游泳隊的選手們早就換好了著裝，在泳池邊或者水里進行著熱身。看臺上坐滿了人。

“我覺得我做不到。”我邊說邊扭著背包上的肩帶。

“你可以的。”媽媽說，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按了按，“梅森和我就在這里看著你呢。”

“沒錯。”梅森一邊說一邊盯著他手機上的游戲。我翻了個白眼。

“你可以的。”媽媽說。

我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周圍的游泳選手。“真的嗎？”

媽媽朝我靠過來。“記住，專注在自己身上，別想著其他選手。游你自己的比賽。”

“好的。”

熱身準備很快就結束了。第一輪選手站上了起跑臺。

我感到一陣惡心。我注視著我的隊友們，她們在水中的動作那么強健，那么流暢。比賽在喧囂聲中一場又一場進行下去。摩根在她的比賽中拿了第二名的成績，我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看著比賽快輪到我了，我的膝蓋開始打戰。我的胃里像有一袋繩子似的翻來繞去。

有人宣布一百米蛙泳開始了。

我緊張得喉嚨都哽住了。

我脫掉我的熱身夾克，走向起跑臺。“杰米，你可以的！”摩根沖我微笑和招手。

游你自己的比賽。別想著其他選手。

我蹲下身，和其他選手一起排成一列，等著比賽開始。我的身體像彈簧一樣繃著。我的心臟怦怦響著，撞擊著耳膜。

哨聲響起。我一躍向前，潛入水中，海豚一般蹬起水花。

我的頭破水而出。

專注數自己游了幾下。

我一心看著前面的黑線，不去管其他人的動作濺起的水花。

劃水。呼吸。蹬腿。

我抵達了泳池的另一端，開始第一次轉身。我猛吸一口氣，翻身，用力向后蹬墻，沖向來時的路。我的腿十分酸痛，但我堅持著游下去，一邊數著數。

我偶爾瞥見我前面和兩邊的選手，但我盡量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賽道上。

劃水。呼吸。蹬腿。

我的手臂開始酸痛，肺也跟燒起來了一樣，但我終于完成了一個來回。我轉身沖向前方。我的護目鏡牢牢地嵌在我的眼睛上，像魚雷一樣沖破水流。我很快就碰到了泳池的墻面。我再次翻身。

只有最后一段了。當我開始最后一段伸展的時候，我的心怦怦地撞向我的肋骨。

我做得不錯！

但很快，一切都開始墜落。

我的腿灌了鉛一樣沉重。我還在蹬腿，但仿佛在水泥中艱難前進。我的手臂著了火，我的肺也快炸了。

前面的選手拉開了和我的距離。終點的那堵墻似乎遙不可及。

我咬緊牙關，奮力向前，數著數，盯著那條黑線。我盯著那條黑線直到它斷了。墻終于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用僅剩的一點兒力氣拍了拍那面墻。

泳池中已經沒有人了。

我是最后一個完成比賽的。

我用顫抖的雙臂把自己拖出水面。我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回到我的隊伍。

摩根給我圍了條毛巾。“你做到了！”她尖聲說道。

我癱在一把椅子里，用毛巾裹住身子，沒有力氣去回應她。

比賽結束后，我坐在更衣室外面。媽媽來找我。此時我已經洗了澡，換了衣服，但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我還坐在那里。

“我為你感到驕傲。”她說。

“我輸了。”

“是的，”她點頭，“但你努力做到了，對不對？”

我咬了咬嘴唇。“好吧，我猜我做到了。”我沒有拿到名次，但為了完成比賽，我使出了全部的努力，“我游完了我的比賽。我覺得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