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云雨

1

又下過云雨了。

溫水水抱著一團報紙，站在屋檐下等了又等。

十幾分鐘后，天上的云才挪去了新地方，粒粒晶瑩的雨珠隨之停止了掉落。趁著雨停，溫水水一路小跑回了家，沿路吹拂的風帶著泥土的氣味，潮濕悶熱，又有一點兒苦澀。

到家后的溫水水有些氣喘吁吁，她小心翼翼地攤開了懷里的報紙，里面是一株她剛剛從土里挖出來的花，根上還帶著不少泥土。

溫水水不知道花的名字，只是擔心在這樣的多雨天氣里，這樣嬌氣的一朵花很難在野外活下來。于是她把花從路邊挖了出來，想種在家里的花盆里面，精心地照顧它。

2

住在隔壁的林恬捧著西瓜來找溫水水時，見到的就是她蹲在陽臺上種花的場景。

這幾天太熱了，又經常下雨，空氣都顯得黏糊糊的。

“你什么時候買的花？”林恬好奇地湊了上來，順便分西瓜給溫水水吃。

溫水水忙著往花盆里填土，騰不出手吃西瓜，一邊忙一邊說：“不是買的，今天下大雨，我在路邊看到這朵花差點兒被風吹折，就帶回來了。”

林恬蹲下來，摸了摸花，說道：“這是桔梗吧，花朵跟把小傘一樣。”說完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學校最近新開了一個滑板社團，我記得你之前就很想學滑板，要不要一起參加？”

“當然要！”不只是滑板，溫水水還很喜歡滑冰和輪滑，只不過她媽媽覺得這種運動很容易讓人受傷，一直不同意她參加。

學校辦了滑板社，那她就可以在學校玩滑板，不被父母發現了。

種完花，溫水水和林恬蹲在陽臺上，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冰鎮西瓜。甜滋滋的冰涼，一掃空氣中的黏膩。

3

熱天練滑板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溫水水頂著一頭汗水，在烈日下重復練習拐彎和帶板起跳。

而三分鐘熱度的林恬早就放棄了，坐在樹蔭底下看溫水水練習，時不時為她鼓掌。

等到社團活動結束，黃昏也已經冒出了頭。

回到家后，溫水水第一件事就是看桔梗長得怎么樣了，不忘給它澆水和施肥。

在溫水水的精心照顧下，桔梗越長越高，五角星一般的花瓣像是漂亮的鈴鐺，稍微一搖晃，仿佛能傳出悅耳的鐺鐺聲。

而每天抱花去陽臺上曬太陽，已經成為了溫水水的“必修課”。她一邊練滑板，一邊養花，每一天都無比充實。

可是好景不長，溫水水玩滑板時摔了一跤，腿狠狠磕在了地上，隔天就冒出了大片淤青。她擔心被媽媽發現，遮遮掩掩了好幾天，可還是被媽媽看到了膝蓋上的傷。

“你腿上的傷怎么來的？和同學打架了？”

溫水水緊張得不行，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釋。好在林恬來找她問作業的事，幫著打馬虎眼，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事后，林恬勸溫水水：“早點兒跟阿姨說實話吧，好好溝通，她也會尊重你的想法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到來，溫水水十分執拗，她覺得自己和父母之間存在代溝，他們一定不會了解自己對滑板的熱愛。

這種代溝在溫水水心里，就像是海洋里的海溝，洶涌跨過數千公里，只留下漆黑的深淵。

可很快，溫水水的媽媽還是知道了她在學校玩滑板的事。

4

那天又下了一場過云雨，地面濕漉漉的。溫水水的媽媽趕來學校給她送傘時，剛好撞見她在走廊過道上玩滑板，還差點兒摔了一跤。

因為這件事，溫水水單方面和媽媽鬧起了別扭，不論媽媽說什么，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并且拒絕溝通。

溫水水還跟林恬抱怨：“我都不明白我媽是怎么想的，就不能為我考慮一下嗎？”她想，如果換她來當家長，才不會這么老古板。

然而沒過多久，溫水水的想法就產生了動搖——她發現，自己并不是想象的那樣。

這一個月來，她每天都在悉心地照顧桔梗花，怕它曬不夠太陽，又怕它被太陽曬過了頭，就連澆水都嚴格遵守網絡上的養花守則。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桔梗開始徒長，細細的花梗被壓得彎了又彎。

溫水水緊急補救，用細木棍支撐在花朵之間，可還是無濟于事。

桔梗要曬太陽，要吹風，然而只要風稍微大一點兒，整個花梗就會搖搖欲墜、哆嗦個不停，幾乎要倒伏在花盆上。

溫水水想不明白，在那天的過云雨里，那么大的風都沒有把它吹彎，那么急促的雨珠都沒有把它砸折，為什么放在溫室里后，它反而變得更加脆弱了？

桔梗越長越高，好像越來越好，可那都是表面現象。

溫水水又急又慌，難過得不行，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起作用。

林恬告訴溫水水：“你還是把花放回路邊吧，家養可能不太合適，過度保護會讓它變得脆弱。”

而在野外的話，一直有風、一直有雨，花生長的速度會被控制，為了適應環境，花梗也會逐漸粗壯起來。

可是溫水水不舍得：“外面風吹雨打，它、它……”

彼時林恬蹲在地上，她摸了摸桔梗的花瓣，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哎！你不想把花放回野外的想法，是不是有點兒像阿姨不讓你玩滑板？”

溫水水愣住了，也是電光石火之間，她突然理解了媽媽的想法。其實有時候家長和孩子之間并不存在代溝，阻礙溝通的，往往是沒有換位思考。

溫水水的初衷是保護花，卻沒想到花因為她過度的保護，壓彎了枝干。

而在媽媽的眼里，她也是亭亭玉立的一朵花，要被好好保護。

可無論是溫水水，還是桔梗花，都想自由自在地生長。

5

在一個晴天的傍晚，溫水水和林恬一起把桔梗花種回了它原來的地方。

彼時太陽剛剛落山，天上的云浸在或粉或紫的霞光里，柔軟得像是奶茶上面的那層厚厚奶蓋。

在回家的路上，溫水水想起了媽媽給她送傘的那天，她正在用滑板滑過障礙物。見到媽媽來送傘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慌亂，所以才差點兒摔下滑板。

媽媽緊張得不行，問她有沒有磕碰到。可她卻以為媽媽是來興師問罪的，直接鬧起了脾氣。

現在想一想，溫水水又內疚又后悔，別別扭扭的，有些不敢回家。林恬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有錯就認認真真地道歉，有想法也要認認真真地說出來。”

年齡不是代溝出現的原因，拒絕交流才是。

在林恬的鼓勵下，溫水水決定找媽媽道歉。溫水水忐忑不安了一路，結果到家時發現媽媽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她，桌上還放著一套滑板護膝。

“媽媽不是不讓你玩滑板，只是希望你玩滑板時小心一點兒，別莽撞，護膝要戴，一些危險的動作不能做……有想法或者碰到了什么事，就說出來，別一個人憋在肚子里。”

溫水水有些愣，道歉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現在她才意識到，媽媽對她玩滑板沒有偏見，有偏見的人一直是她自己。

“媽媽……”溫水水酸著鼻子，正想道歉的時候，發頂被人摸了摸。媽媽知道她別扭的小性子，轉移話題道：“馬上要吃飯了，來幫忙分一下筷子。”

溫水水揉了揉鼻尖，點頭應道：“好。”然后她伸手抱了抱媽媽，沒忍住撒了下嬌。

大概叛逆就像一場過云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6

后來，溫水水的學校舉辦了一場社團藝術節活動。有人唱歌，有人跳街舞，溫水水代表社團，表演了幾個原地跳板的動作。林恬在一旁捧場，連連鼓掌，把手都拍紅了：“水水好帥！”

溫水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抬頭和林恬四目相對的時候，她沒忍住露出了一個很大的笑容。

陽光下閃閃發光的不只有江河湖海，還有一往無前的少女。

保護花最好的方式，是讓它自由自在地盛開，而不是束縛和控制。花應當沿途隨風搖曳，與雨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