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你一盞小狐燈

1

“阿盞，你接到第一個馴妖任務了！”小師妹卿卿歡喜地跑進來，恰好撞見師父正拿著戒尺責罰阿盞。

一下、兩下……識趣的卿卿訕訕地退了出去，掩上木門，貼著耳朵，聽著門內的動靜。

“妖籍上讓你背的內容，你背了嗎？”師父問道。

阿盞心虛地答話：“背了。”

聽罷，師父還算滿意，隨機抽問道：“銀狐點燈，下一句是什么？”

阿盞是一名馴妖師，自小跟著師父學習馴妖本領，奈何記性差，師父讓背的妖籍內容又太過晦澀無趣，她每回都是背完就忘，為此沒少被師父責罵。此刻她是答不上來的，只能無奈地低著頭。

師父脾氣暴，見她這樣又是一陣教訓，罷了，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還不快去背！”

阿盞低著頭退出了房間，卿卿趕緊湊上來：“這次任務是在彩云鎮的典府，你快去快回，別讓師父發現了?！?/p>

妖籍類似于記載妖怪屬性的書，雖然阿盞記得不全，但她對自己馴妖的本領還是很有信心的。

第一次出任務，阿盞開心壞了，她偷偷背著師父收拾好行囊，瀟瀟灑灑地朝彩云鎮去了。

阿盞趕路到一片漆黑的茂林里，拿出火折子照明，忽然一只雪白的小狐貍從她眼前溜過。小狐貍眼睛濕漉漉的，看著非常可憐，躲進了離阿盞不遠的草叢里。

追趕的腳步聲紛至沓來，家丁模樣的男子問阿盞：“你見過一只雪白色的狐貍嗎？”

想起小狐貍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阿盞于心不忍，她搖了搖頭。

家丁追逐的腳步聲漸遠，那只狐貍也不急著逃命了，從草叢中跳了出來，用利爪在地里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謝謝你”。而后它就消失在了夜里。

阿盞忽然對這只小狐貍有了些許好感，她還是第一次見這么有禮貌的小狐貍。

2

由于人生地不熟，阿盞硬是耽擱了兩三天才到彩云鎮典府，一進府內，就聽見女仆議論：“聽說那銀狐跑了，最后又被抓回來了，還是死活不肯點燈?！?/p>

管家笑盈盈地走過來，問阿盞：“姑娘可是新來的馴妖師？”阿盞點頭，管家引著她直接往后院走去，路上將府里的情況與她細說了——事情要從典家走丟的女兒回來后說起，典家小姐典丹在外漂泊五年后終于歸家，可惜在外吃盡苦頭落下了病根，尤其是近幾年身子越發孱弱，整日纏綿病榻。典老爺愛女心切，典小姐要什么便給什么。近日，典小姐在渾渾噩噩之際說了句夢話，要看狐貍點燈，于是典老爺便自作主張將那會點燈的銀狐抓來逗女兒開心，可那銀狐卻死活不肯。

推開后院的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近兩米高的鐵籠，里面關著一只雪白的小狐貍，它耷拉著頭，上挑的眼里濕漉漉的，一看典家就待它不好。

——是那只意外被阿盞搭救的小狐貍。

阿盞看到小狐貍這樣很心疼，特地支開了管家，與小狐貍單獨說話。小狐貍見到她，警惕的神色緩了幾分，跪在地上作哀求狀，似乎是希望阿盞將它解救出去。

阿盞承認她心軟了，她們馴妖師是有原則的——只馴作惡的妖怪，但顯然眼前這只小狐貍不是。

她不能助紂為虐！阿盞正義感上頭便答應了小狐貍：“我會救你出去的！但是需要你配合，你先答應典家，然后與典家小姐相約在幾日后的燈會上，到時候我趁機幫你逃出去?！?/p>

小狐貍名叫宜蘭，她此刻幻化成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模樣，可惜她并不會說話。宜蘭拿過阿盞的手，一字一頓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寫下一行字——“點燈只能是為了救人”。阿盞聽罷，更加堅定了要救宜蘭的決心，狐貍的燈是為了救人而亮的，不是取樂。

阿盞走出后院，對管家說：“她答應了，但是她要求在幾日后的燈會上為典家小姐點燈?！?/p>

接下來的幾日，典家尋遍名醫，在名醫的醫治下，長期臥病的典丹小姐終于能下床了。那日，阿盞遠遠看見典丹穿了身紅色的襖裙，滿臉期待地站在人流如織的燈會上，七彩的燈將街道照得亮如白晝。

阿盞躲在遠處，觀察著保護典丹的家丁，伺機而動。

典丹買了個狐貍面具，開心地朝著宜蘭走去。宜蘭緊張地攥著手，忽然被一雙微涼的手覆上眼皮。典丹開玩笑道：“小狐貍，我們又見面啦！還記得我嗎？”

宜蘭害怕地后退幾步，典丹這才摘下面具失落道：“我是你的好朋友??！”

宜蘭愣愣地抬起頭，回憶了好久，這才想起來——在典丹流落在外時，她還不叫典丹，有一次她餓極了，暈倒在寒冷的雪夜，恍惚間看到宜蘭拎著一盞骨燈朝她走來。暖黃色的光為她帶來了溫暖和活下去的希望，她奇跡般活了下來，還跟宜蘭成為了好朋友，在那里她們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但典丹心里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要回家，和家人團聚，最后只能和宜蘭告別。

宜蘭緩了半天才回過神兒，她實在沒想到居然這么巧合。

單純的宜蘭放松了警惕，蹭了蹭典丹?？傻涞以谛纳系氖率冀K無法釋懷：“你剛剛見我時那么害怕，是不是我爹對你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蹦菚r，她的病越來越嚴重，在病床上渾渾噩噩之際，總會夢到那束拯救過她的燈光和她的好朋友宜蘭。只是不想她的夢話被典老爺聽到了，愛女心切的典老爺在背后瞞著她做了這種傷害宜蘭的事。早在今日出門時她就聽到女仆議論，那時她不信，如今看到宜蘭的神情也猜出了大概，典丹的愧疚之色溢于言表。

宜蘭眨了眨眼睛，故意扯開話題，在她手掌上寫下一行字：“聽說你病了，還好嗎？”

“我快死了?！钡涞ふf。短短幾個字讓宜蘭沉默了半晌，凝重的氣息在二人之間蔓延。

典丹努力緩和氣氛：“聽到你能來為我點燈我還是很開心的?！逼鋵嵥呀浰幨療o醫，這次能下床見宜蘭，是因為典老爺請了個神醫開了副猛藥，強行吊著她的精神罷了。

宜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點亮了自己的骨燈。典丹湊近看了看，暖黃的燈光照亮了她，她們站在廊橋上看轉瞬即逝的煙火，心里五味雜陳。

3

看完煙火，宜蘭這才想起來阿盞和她的計劃，她趁機拉著典丹走進人潮。

典丹一時被新鮮的事物吸引，轉頭再去找宜蘭的時候，對方早已消失在人潮里。

典丹慌亂地喊著宜蘭的名字，發覺不對勁的家丁跑過來保護她。典丹也顧不得許多：“宜蘭走丟了，她肯定很害怕，你們快去找她?。　?/p>

典丹穿過人群，終于在通往山麓的小路上看到了人影，她循著人影一聲一聲地喊：“宜蘭，是你嗎？”她追著人影跑上了山麓。

典丹覺得奇怪，按理說她的身體狀況是不能夠支撐她追到山麓上的，今天這是怎么回事？

來不及細想，腳下一滑，典丹就從一個斜坡上摔了下去，腳摔傷了，頭磕破了，難受至極。

半晌，在典丹以為自己會被困在這山里之際，阿盞走了出來，她道：“宜蘭單純善良，你們卻因為自己的私欲將她困于籠中，如今她為你點了燈，你也該放她自由，為何還苦苦追逐？”

“我……我只是想在我最后的時光里跟她好好告個別。”典丹頓了頓，“就算她不逃，我也會求阿爹放她走的。”

阿盞一時語噎，這時在夜里又亮起了那盞暖黃色的骨燈，宜蘭點著燈一步步地朝典丹走來。那燈的燈光極其微弱，阿盞覺得有些奇怪。

“對不起，都怪我。”典丹內疚極了，半晌，又試探地開口，“宜蘭，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宜蘭先是心疼地看了眼典丹的傷口，而后又點了點頭，最后幻化成了一只狐貍，消失在了夜色中。阿盞也追了出去，夜色中只留下了半截兒未燃盡的燈芯。

自此，彩云鎮的人包括阿盞、典丹再沒見過宜蘭。神奇的是，典丹的重疾和腿傷竟然都奇跡般地好了起來，眾人困惑不已，阿盞決定回去問問師父。

4

師父那暴脾氣在聽完阿盞的描述后，便責罵她學藝不精還私自下山接任務，罷了，才嘆著氣說：“銀狐至情至善，銀狐點燈，三盞而盡，她的壽命短暫如燭火，燒完而盡，不過按照你的描述，最后點的這次燈應該還未燃盡……”阿盞立刻明白過來，趕緊把自己撿到的燈芯拿給師父。

好在師父說有補救之法。阿盞經過此事也有所成長，明白了師父讓她背妖籍的苦心，幡然醒悟后便發奮學習。

后來，阿盞回到了典府，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典老爺和典丹說清后，父女二人陷入了自責之中。

據說后來典老爺為了感謝小狐貍便做起了善事，而典丹則愧疚得日日消沉。

典老爺急白了頭發，再次找到了阿盞，希望她去勸勸典丹：“我本意不是要囚禁那小狐貍，也沒想傷害她，我只是想讓丹兒在剩下的時光里開心，沒想到弄巧成拙……”典老爺的良苦用心阿盞怎會不懂，也知道他現在在盡力彌補。

阿盞答應了典老爺。

“你最后問她是否還是朋友的時候，她給了肯定的答案，那么她為你做的這一切也是自愿的。”阿盞對典丹道，“她用一生為你點了三次燈，可不是讓你這樣消沉，每日活在愧疚中的?！闭f罷，阿盞從包里翻出一根燒了大半的燈芯。

“這是我追出去后意外撿到的燈芯，我師父說，只要你做夠七七四十九件好事，燈芯便能長成它原來的模樣，等燈芯修復好便能再次見到宜蘭了?！?/p>

典丹的眼里亮起了光，她握著那根殘缺的燈芯，點了點頭。曾經宜蘭為她點了三次燈，溫暖過她，拯救過她，這次就換她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