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路過操場,看到在球場上來回滾動的足球時,唐糖的耳邊總會響起許斯源那句令人血壓飆升的話:“你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是在等著被球踢嗎?”
那是唐糖和許斯源的第一次交鋒。
飛來的足球
一天傍晚,西沉的太陽給天邊的云勾出一道道金邊,教學樓上的幾個鎦(liú)金大字也被鍍上了一層暖光,看上去有些刺眼。唐糖嘴里咬著一根棒棒糖,準備去籃球場取她和貝甜落下的水杯。
下午的體育課下課后,貝甜拉著唐糖聊最近追的漫畫,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沉浸在作者“腦洞”大開的劇情中,結果都忘記把放在籃球架下的水杯帶回教室了。放學后,貝甜因為有事急著回家,就拜托唐糖幫她把水杯一起取回來。
眼看快走到籃球場了,豈料一只足球憑空出現,直奔唐糖而來。唐糖本想往左邊閃一下,卻瞥到左邊的地上有個小坑,不行不行,崴到腳怎么辦?可是,現在往右邊躲還來得及嗎?這一猶豫,唐糖心知自己已經錯過了避開足球的最佳時機,干脆兩眼一閉,做好聽天由命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個明黃色身影快速沖過來,一腳踢飛了那只足球。可惜緊閉雙眼的唐糖沒看到,她只聽到“嘭”的一聲在耳邊炸響,1秒,2秒,足球沒砸到臉上,危險應該解除了。于是她睜開了眼,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這位救她于水火的同學的長相,一道刺耳的聲音便搶先灌入耳中:“你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是在等著被球踢嗎?”
心中涌起的感激瞬間消散,唐糖還未說出口的感謝也變成了一句:“你說什么?”
“我說,足球飛過來的時候,當然要抬起腳把它踢飛啊!”刺耳的聲音回答道。
唐糖一口氣梗在胸中,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又聽那個聲音說道:“下次記得,別對足球腳下留情啊!先走了,不用謝。”說完,明黃色的身影快速跑遠,混入了奔跑在足球場上的隊伍中。
因為逆著光,唐糖看得不清楚,但她記住了那個膚色偏深的面孔、在落日余暉下有些泛黃的頭發和那一口搶眼的大白牙。
冤家路窄
很快,唐糖就知道了“大白牙”的名字。
前段時間,學校組織了一場書法繪畫比賽,貝甜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展示才華的機會,她自己熱情高漲就算了,還給唐糖冠名“靈感捕捉器”,其實就是硬拉著唐糖當自己的模特。不枉兩個人忙碌了半個月,貝甜的作品最終獲得了繪畫組的一等獎。這天一放學,貝甜就拉著唐糖來到學校的宣傳展示欄,欣賞自己的大作。
“不錯,不錯,這配色和意境真不錯……”唐糖聽貝甜點評著自己的畫作,目光卻被旁邊的一幅書法作品吸引住了。
不同于其他書法作品多摘自古詩名句,諸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幅書法作品用行書寫著:人生沒有公式,你不必活得千篇一律。線條流暢自然,如行云流水;筆法干凈利落,似鐵畫銀鉤。不愧為書法組的一等獎。
唐糖認識這幅書法作品的作者,準確地說,她認識這個字體。唐糖向左側的落款看去,果然看到了“許斯源”三個字。
唐糖的手機里,存著好幾張落款為“許斯源”的書法作品,都是她在展示欄拍下來的。作為一個書法初級選手,唐糖一直視許斯源為努力的目標,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寫出這樣一氣呵成、筋骨俱備的字體。
唐糖把棒棒糖塞進嘴里,拿出手機,拍下偶像的作品,點擊收藏。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唐糖耳中:“讓我來看看,這次又有多少人被我打敗了……”
囂張的語氣與“大白牙”如出一轍。唐糖轉頭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天在足球場遇到的人。
“許斯源,你可以啊,又是第一名。”唐糖聽到“大白牙”的同伴對他說道。
許斯源就是“大白牙”?!唐糖被這個事實沖擊著,脫口而出:“你……你就是……”
顯然,許斯源也認出了唐糖:“沒錯,這幾個字是我寫的,怎么樣?不錯吧?不過,這位同學,上次我就想跟你說,和別人說話的時候,記得把棒棒糖從嘴里拿出來啊!”
唐糖條件反射般地拿出嘴里的棒棒糖,說道:“我知道,我只是……一時有些吃驚,忘記了。”
君子之交
認知心理學上,有一種巴德爾·邁因霍夫現象,是說你一旦注意到某件事或某種東西后,它就會頻繁地出現在你周圍。比如,你聽到了一首好聽的歌,過幾天,你會發現很多人在聽這首歌;你認識了一個單詞、學到了一個知識點,之后就會頻繁地看到它們。當然,人也是一樣。
知道許斯源就是“大白牙”后,唐糖時不時地就會遇到他,有時候是在上學的路上,有時候是在學校的食堂,更多的時候是在體育課上。期中考試時,他倆更是分在了同一個考場,于是兩個人就這么熟悉起來,甚至加了QQ好友。
漸漸地,唐糖發現,許斯源就像她第一次遇到時那樣,總是風風火火,高調又強勢。考數學時,他甚至踩著鈴聲沖進考場,一聲“報告”喊得連監考老師都被嚇了一跳。但許斯源也像他的字,自由舒展卻不會用筆失控,總在自己的規則之內行事。
知道唐糖也在練習書法后,許斯源提出要幫唐糖“掌掌眼”,指點一二。糾結片刻后,唐糖還是找了一篇自己頗為滿意的作品發了過去。
許斯源的回復很快傳過來:“唐糖同學,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樣,有那么點兒呆滯啊。”
“你看這個‘昔’字,下筆過重,運筆又遲疑不決。”
“寫個字而已,想那么多干嗎?”
“總之,看上去平平無奇,缺少個性。”
要不是知道許斯源的個性,唐糖又要以為這人是故意針對自己了。
后來,許斯源把唐糖拉進了一個書法交流小組,還一起約了組里的幾個人去看書法作品展。
和別人交流多了,再加上許斯源偶爾心血來潮的指點,唐糖覺得相比之前自己閉門造車、臨摹字帖,現在的她對書法開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和更為深刻的認識,也更佩服許斯源落筆行文的自信從容。
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淡泊如水的交流:唐糖寫了自己滿意的字,會給許斯源發過去請教。而許斯源的回復每次都一語中的,點出癥結所在。唐糖偶爾也會收到認可:“這次不錯啊,唐糖同學,你算是跟對師父了。”“進步明顯,看來你把為師的話聽進去了。”“小徒弟,這個‘銹’字寫得漂亮!”
許斯源單方面宣布二人建立師徒關系,遇到不錯的書法作品,他會從QQ上把圖片發給唐糖,但絕不多說一個字,全靠唐糖自己感悟。
秋風瑟瑟,將大片的枯葉吹落枝頭,也給操場的欄桿掛上了一層霜。朔風則來得強勢跋扈,一夜之間吹白大地,吹起紛紛揚揚的大雪。
校園文化節的到來,給校園的冬天添了幾分熱鬧與喧囂。
這天,唐糖收到許斯源轉發的一個鏈接,是關于校園文化節的推送。隨后,許斯源發來幾句話:“怎么樣?我們師徒一起報名吧?是時候驗收你的練習成果了。”
唐糖知道,許斯源說的是文化節的書法展,雖然作品不設排名,但評委也會淘汰一部分參展作品,畢竟展示名額有限。
唐糖把一根棒棒糖放在桌上滾來滾去,這是她糾結時的下意識動作。唐糖有些心動,但又有些猶豫。這時,“叮”的一聲,許斯源直接甩來一個報名表,后附一句留言:“猶豫不決時,就選擇去做。”
看,這就是許斯源,總是能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擊要害,逼你直面自己的內心。就是這句話,幫唐糖下定了決心。
若是離別
在學校的書畫長廊上看到自己用心完成的作品時,唐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臉頰發麻,心中的雀躍蕩起層層漣漪。唐糖立刻拍照分享給許斯源,對方的回復也來得飛快:“恭喜啊小徒弟!原地等我兩分鐘。”
很快,許斯源就闊步而來。他將手中的卷軸遞給唐糖,說道:“送你的臨別禮物,好好收藏吧。”
怔愣中,唐糖伸手接過卷軸,喃喃道:“臨別?”
“嗯,我要轉學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來學校,順便跟你告個別。”
“怎么這么突然?”
“說起來,也不突然。”許斯源解釋道,“家里有變故,我要跟媽媽去另一座城市了。沒辦法,誰讓我們是小孩子呢,況且大人也有大人的煩惱。”
唐糖覺得,許斯源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里分明藏著幾絲不屬于孩子的老成。唐糖還沒來得及出口安慰,許斯源便接著說道:“小徒弟,陪師父最后逛一逛校園吧。”
此時,又值落日熔金的黃昏,兩個人一前一后,走過煥然一新的書畫長廊,走過熟悉的教學樓和操場。
有人說,這世界上任何一種分別,都有著或濃或淡的憂傷。可唐糖覺得,許斯源不一樣。如果告別有顏色的話,屬于許斯源的告別,一定是充滿活力與希望的閃耀的黃色,就像他留給唐糖的那個閃著金光的背影。
許久之后,唐糖甚至能想起許斯源跟她告別時的表情——咧開的嘴角,搶戲的大白牙。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囂張:“就算是告別,也要酷一點兒啊!那么,長大后再見嘍,小徒弟。”說完,許斯源也不給唐糖反應的時間,揮揮手兀自走遠。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這是許斯源筆走龍蛇,寫給唐糖的贈言,也是唐糖第一次體會到的分別的況味,似乎也沒她以為的那么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