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果恰恰甜

1

一百年前，因為火山爆發，湖黎族整族遷徙至幽聲島。為了讓大家更好地適應新的環境，族長決定每年舉辦一次探索比賽。通過比賽，大家很快就了解了幽聲島的地形、動物與植株。

后來，生活雖漸漸安穩，這個習俗卻被保留下來。如今，每年的三月，湖黎族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賽事來慶祝平安。今年舉辦的是廚藝大賽——參賽者可以選擇島上任意的食材，比賽結束后，優勝者可以得到一塊稀有的月亮碎片。

天海學校的湖星得到消息就去報了名。

“就你這味覺……”同桌湖繡擔憂地問，“你能做出好吃的菜嗎？”湖星是出了名的不挑食，再難吃的東西她都覺得好吃，對美食根本沒什么追求。

湖星摸了摸腦袋，說：“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放學回到家，湖星放下書包后，就來到廚房準備今日的晚餐。奶奶聽見聲音，從房間里摸索著出來，柔聲問道：“是星兒嗎？”

湖星脆聲聲應道：“是我。”她將奶奶扶到了桌前，事無巨細地分享著今日的見聞。

看著奶奶無神的眼睛，湖星有些心疼。去年，奶奶上樓去看曬好的野菜，沒留神摔了一跤，撞到了后腦。因為淤血壓迫到視覺神經，自那時起，奶奶的眼睛便看不見了。

聽說，月亮碎片可以治愈一切眼疾。若是她能贏得這場比賽，奶奶就不用被終日困在黑暗里了。

奶奶總說，湖星做的東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雖然湖星知道，奶奶是因為愛她才說得這么夸張。但她也相信，只要自己努力研究，一定能做出讓人驚艷的美食。

2

彼時草木茂盛，海風帶著獨有的氣息，將幽聲島的萬物牢牢包裹著。

湖星背著背簍，孤身來到了島中央人跡罕至的森林。她知道自己的廚藝無法與那些常年做菜的人相比，所以決定另辟蹊徑，找尋一些新食材。

要知道，“創新”也是贏得比賽的一大利器。

湖黎族族人天生就會分辨毒物，這也是湖星敢一人來“嘗百草”的原因。她整整找了五天，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一棵腐朽的大樹中，長出了一簇顏色艷麗的莓果。

莓果清甜，顏色就像是海上的晚霞，要是做出這種顏色的甜品，一定能先聲奪人。

轉眼，就到了比賽當天。廚藝大賽共分為三場。前兩場，湖星都順利地通過了，麻利的手法還獲得了許多喝彩。可是，當她將自制蛋糕端到評委面前時，以犀利聞名的那位評委居然嘲弄道：“小姑娘，這里可不是廢品回收站。”

湖星確信自己已經做到了最好，但看著周圍人嫌棄的表情，她一時之間竟然不敢開口爭辯。

湖星看了看領獎臺上的月亮碎片，才生出了一絲勇氣，小聲說：“我采用了一種全新的食材，所以莓果蛋糕才能色澤明亮，口感松軟香甜……”

竟然有新食材。其中一位評委湖查查臉色緩和了些。她是天海學校的優秀畢業生，見到學妹的窘狀，便率先拿起刀叉解圍道：“有些食物就是聞著臭，但吃起來香。而且這個蛋糕的品相已經遠勝過其他人。”

湖星眼見其他人都拿起了餐具，心里又生出了些希望。這個蛋糕她和奶奶已經吃過幾次，每一次都覺得新奇可口。

可是，三位評審只嘗過一口，就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最終，湖星得到了全場最低分。

3

湖星輸了這場比賽。她不僅沒得到月亮碎片，還遭到了很多嘲笑。

“明知道自己廚藝不行，就不要參加啊。居然還做出那么惡心的東西。”

“真是丟了天海學校的臉。”

異樣的眼光越來越多。就算湖星拼命解釋自己很用心地準備了比賽，可在比賽結果面前，沒人會相信她的說辭。

奶奶安慰湖星：“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星兒做的蛋糕，我就很喜歡吃。”大概是為了讓她開心，奶奶居然將比賽剩下的莓果蛋糕全吃完了。

明月低懸，湖星攙著奶奶在院子里散步。想著奶奶對她的呵護，她不由得鼻子一酸。

也許，就像同學們說的那樣，她的味覺不靈敏，根本就不該去做這樣的嘗試。除了奶奶，沒人會覺得她做的東西好吃——不，可能奶奶也覺得難吃，只是不想讓她傷心，才故意騙了她。

湖星越想越難過，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可是，她不愿意讓奶奶擔心，便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

海風輕輕吹著，湖星的心比今晚的月色還要冷。直到一個意外來客打破了寧靜。

來人看著湖星滿臉的淚水，很無奈地笑了笑：“早知你這么難過，我就早點兒過來了。”

湖星趕忙擦掉眼淚，不好意思地喊了聲：“查查學姐。”

三人回到屋內。湖查查將帶來的食材鋪開，示意湖星依次品嘗，并說出感受。

湖星有些緊張地照做著：脆甜的青桃、漿草，爽口的香草汁、小龍蘭，鮮美的牛奶果、美夢草……

湖星說著說著就沉默了下來。她默不作聲地將眼前“公認不好吃”的東西都吃了一遍，然后失落地問：“我的味覺真的有問題，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那不知名的莓果肯定既難聞又苦澀，只有她傻傻地認為它是難得一見的美食。

忽然，湖星有些慌亂地看向奶奶。她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如果猜測成真，那奶奶豈不是跟著她吃了很多難吃的東西！

奶奶似乎察覺到湖星的動靜，趕忙將手里的東西塞進了嘴里。要是被星兒發現她又在貪嘴，只怕免不了挨一頓說。

湖星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奶奶吃的是最苦的銀蓮子。她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完了，奶奶吃了那么久她做的難吃的東西，現在也味覺錯亂了。

“奶奶，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湖星終于忍不住撲進奶奶懷里，號啕大哭起來。

4

等湖星冷靜下來，月亮已經悄悄爬上了樹梢。

湖查查哭笑不得地解釋道：“你不是味覺有問題。若真要說的話，你和奶奶都是被上天眷顧的人，所以能夠品嘗到萬物中美味的部分。”

一百年前的那次火山爆發，令湖黎族族人被迫遠離家鄉，找尋新的棲息地。在找到幽聲島之前，他們經歷了很長時間的遷徙。

湖黎族族人天生會辨認毒物，因此，每個人的嗅覺、味覺都非常敏感。他們能很輕易地分辨出空氣、水，以及各種食物的不同味道，有些挑剔的人甚至會因為食物難以下咽而難以生存。

與此相對的，有極少一部分人不管吃什么，都覺得是香甜美味的。這個特質在遷徙途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可是，到達幽聲島后，因為氣候的變化，再加上生活逐漸安穩，有這個特質的人漸漸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當你做出那道奇苦無比的蛋糕時，我便知道，這個特質并沒有從我們族群消失。”湖查查最愛研究歷史與自然，她深知，有些特質只有在苦難中才會顯得珍貴。在尋常生活中，反倒會顯得有些怪異。

聽到“奇苦無比”的形容，湖星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握住奶奶的手，再次確定道：“奶奶的味覺也和我一樣嗎？您也覺得什么都好吃嗎？”

湖奶奶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都好吃，但我們星兒做的東西最好吃。”

“奶奶……”湖星鼻子酸酸的。好像不管她做什么，奶奶都會給她正面的評價。正是因為奶奶的鼓勵，她才有了直面挑戰的信心和勇氣。

湖星的心忽然充實了起來。她握緊奶奶的手，心想：只要奶奶喜歡她做的東西，別人覺得再難吃，又有什么關系呢？

送湖查查出門的時候，湖星很認真地說：“謝謝學姐特意來為我解惑，要不然，我只怕想破頭都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湖查查摸了摸湖星的頭發，想了想才透露：“你最近很不對勁，成績也有下滑的趨勢，很多老師都很擔心你。”

因為癥結是廚藝大賽，身為評審的湖查查接到了很多詢問電話，這才有了這一次“家訪”。

“湖星，你不要太在意別人的評價。”湖查查了解湖星奶奶的眼疾后，猜到了個大概，“你擁有這樣的特質還有勇氣參與比賽，孝心值得表揚。月亮碎片我也會幫你留意——奶奶的眼睛一定會恢復的。”

湖星感動得一塌糊涂，心里最后的不安也消散了。原來，在她迷茫的時候，有這么多人都在關心她。

尾" "聲

經過湖星的同意，湖查查在幽聲公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詳細解說了這項特質。

有些人不信，特意帶著稀奇古怪的東西邀請湖星品嘗。湖星來者不拒，還將那些味道描述得格外吸引人。次數多了，那些風言風語便慢慢消散了。

因為名氣大了，好多人都知道了湖星參賽的初衷。一位醫生對湖星她們的味覺系統很感興趣，為了讓她們配合研究，特意帶了月亮碎片來交換。不久，奶奶的眼睛就痊愈了。

后來，越來越多和湖星一樣的人發聲了。他們以前普遍被認為廚藝差、不挑食，現如今，他們終于“一雪前恥”，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做的東西很好吃，只是你們嘗不出其中的美妙罷了。”

日子逐漸步入正軌。

這天周末，湖星回到家中時，奶奶正坐在暖融融的燈光下剝豆子等她。湖星撲進奶奶的懷里，忽然覺得好幸福——奶奶的眼睛重見明亮，她也變得更加堅定，敢于直面自己，再不會因為別人的言論輕易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