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名館冬雪未融

楔子

臘月，阿妙替師父接待了今年冬天的最后一位來賓。

“我叫椿子，久仰屋名館大名，不遠萬里特來此拜師?！?/p>

面前是一位約莫二八的少女，生得極好看。阿妙見過無數妍麗的貴族小姐，偏生找不到一位像這樣天仙般的人物。

阿妙躬身道：“我是屋名館三徒姜妙，今日師父有急事外出，不能當面招待，還望見諒。”

“不急，我早已與屋先生打過照面?！贝蛔佑恍?，“今后我們便是同門師兄妹了，還請多多指教?！?/p>

一

阿妙可真喜歡椿子。椿子明明比阿妙大兩歲，卻很有禮貌地喚阿妙“小師姐”。椿子人美心善，天賦也極高，阿妙苦學了半載的咒術她三日內便學會了。椿子每日還堅持練習到最晚，一個月就將初等御木術掌握得爐火純青，就連平日里少言寡語的師父都忍不住大為贊嘆。

椿子成了整個屋名館的焦點，眾人對她無不是贊賞有加，只有一人除外——

大師兄常常戒備地上下打量著椿子，與她交談也是極小心。也許是嫉妒吧，畢竟天賦不是人人都有。阿妙不由得嘆口氣，大師兄未免太狹隘了。

可是自從椿子來到屋名館后，怪事就不斷發生——

京城的冬天一向很短，可是如今已延遲一月有余不曾入春；平日里生龍活虎的二師兄，明明早上還輕拍阿妙的腦袋打趣，黃昏一過卻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任阿妙找來任何奇藥皆無法喚醒。

眼前怪事層出不窮，阿妙整日都陷在思索中，而這一切大師兄也看在眼里，他終日眉頭緊鎖。

一日傍晚，阿妙剛練習完新學的咒術欲要回家，卻被大師兄叫住了。大師兄一邊拉著她的衣袖一邊往后院走：“那個椿子定有古怪！自她到屋名館后就發生了不少怪事，說不定京城難以回春，以及你二師兄的病都與她有關。并且……她可能對木靈珠有非分之想?！?/p>

木靈珠是師父屋先生的傳家寶物，有無上的靈力，因而價值連城。屋名館世代都是木靈珠的守護者，負責協助管理人間草木生長，阿妙所學習的御木術便是基礎的咒術。但屋名館畢竟只是協助，真正管理草木生長的是神仙春姬。

見阿妙沉默不語，大師兄繼續說道：“若現在向師父報告未免太過沖動，況且我手頭并沒有充足的證據。目前整個屋名館師兄能信任的只有阿妙你了，我們一起去查找真相吧！”

阿妙最終還是選擇幫助師兄。

“看那個在雪地里翻找東西的人影——”大師兄小聲道。是椿子！阿妙幾乎要叫出聲來，卻被大師兄一把捂住了嘴。也對，他們是在偷窺。

既然叫阿妙一起來看這番場景，那大師兄必然是懷疑椿子要偷木靈珠了——雖說木靈珠是舉世無雙的珍寶，但師父也僅僅只是把它深埋在后院地下的某處，且師父對徒弟們信任有加，也告訴他們可以在屋名館后院任意出入。

只不過，如果要偷挖地下的木靈珠，椿子為何只是翻開積雪卻未觸及土層呢？阿妙向大師兄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大師兄隨即否定道：“難道不是她的行動才剛剛開始，故而未見端倪？誰知道她有什么壞心思！”

彼時二人的談話聲似乎驚擾到了椿子，椿子突然回頭，卻一無所獲。原來是大師兄搶先一步施展御木術卷起了一層枯葉聲東擊西，然后帶著阿妙匆匆離開了。

二

椿子每天都要來后院找尋一番，阿妙二人的跟蹤也越來越頻繁，但事情一直沒有進展。

由于負責賬務的二師兄病倒了，師父又年事已高，記賬的工作落到了大師兄頭上。大師兄每天黃昏后必須回到賬房理賬，只能留下阿妙一個人跟蹤。

京城的冬天極冷，那日阿妙獨自站在屏風外窺視，凍得渾身發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小師姐，是你嗎？”椿子倒不慌張，不徐不疾地喚她。阿妙卻像一個真正做了虧心事的人，憋得面紅耳赤，吞吞吐吐道：“我啊……要去別館看二師兄一趟。”阿妙強行找了理由開脫。

“原來是這樣。”椿子還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墒前⒚蠲髅骺匆?，在自己提及“別館”二字時，椿子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這一細微的表情變化幾乎是轉瞬即逝。所以別館里到底有怎樣的秘密？

次日清晨，阿妙悄悄潛入別館，一切大都正常。唯一的貓膩是，在書房墻上掛著的一幅山水卷軸上出現了一位衣著華麗的少女，在畫中顯得尤其突兀。

阿妙記得這畫叫作《平蕪春山》，那少女是畫家為了增添一抹春意而強行安排的嗎？她愈發感到疑惑，這時卻有侍女傳話說師父叫她去大堂一趟。

“想來確實古怪，用來協助春姬的木靈珠最近的靈力極其不穩定，怕是要有變數?！睅煾敢晦酆?，頗為擔憂道。阿妙這才發現眾仆人皆被遣散，大堂內只有師徒四人，大師兄冰冷的眼神中隱約夾雜著憤慨，椿子迷離的目光里有著些許的不安。

就在這時，大師兄突然伸出手指著椿子，聲若響雷：“師父待你這么好，你卻要忘恩負義，偷走師父的木靈珠！我和阿妙都看見了，你挖出的土壤里有熒光，想必就快找到木靈珠了！還請師父早日報官將竊賊擒拿歸案！”

“阿妙，確有此事？”師父的神色并未多變。阿妙卻為大師兄如此武斷感到憂慮：“徒兒三日內自有論斷，還請師父、師兄給我些時間?！?/p>

椿子卻是異常從容，什么都沒說，阿妙更感到奇怪。

阿妙逐條梳理線索和師兄的證詞——雖然師兄不太理智，但他平時是正義感很強的人，應當不會說假話。至于有熒光的土壤，她倒沒有注意，不過先前應該在哪里見過……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大師兄干脆拉上了師父一同觀察，可是椿子卻一連幾日失蹤。阿妙干脆躲進了別館里翻閱古籍，無意間抬頭看見了那幅《平蕪春山》，畫上只有一片山水自然古樸。一時間，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三

屋名館怪事之三：失蹤數日的椿子在一個早晨突然回歸；怪事之四：椿子回歸不久后竟與三徒阿妙一同失蹤，屋名館上下人心惶惶。更奇妙的是，阿妙在當日晚間又重新歸來，只是不見了椿子。

阿妙甚是不解：“我只是出門游玩了一天，大家怎么都擔驚受怕的呢？不過，我有重大發現，明天椿子會來屋名館，就由我帶大家解開疑惑?！?/p>

次日，眾人齊聚屋名館別館。阿妙拿著畫面中只有山水的《平蕪春山》，對著椿子說道：“春姬，進來吧?！?/p>

只見椿子點了點頭，電光石火間，少女換了一副面孔。阿妙對著面前驚慌的少女說：“湫，你先拿著雪見草回家救治你爹吧?！?/p>

唯有師父鎮定自若，余下眾人面面相覷。

“大家別急，我昨日約了椿子一同游玩，順便發現了真相?！?/p>

原來椿子是少女湫被春姬附身后的產物。湫的父親得了重病，需要珍貴的雪見草治療，而雪見草只生存在覆蓋著積雪的有靈氣的土壤中，若挖出后天氣回暖就會化為粉末。而京城的冬天極短，如果去其他地方采挖，且不說能不能挖到，即便挖到也無法帶回。不知是什么緣故，春姬找到了湫，并表示自己可以讓京城遲些入春，還能讓湫借著自己的靈力進入屋名館，到阿妙師父靈力充沛的后院里尋找、采挖雪見草。但春姬想在人間游玩一番，因為靈力限制，所以自己白天需要附著在湫身上，傍晚再躲進畫里。湫同意了春姬的要求。

“你是怎么發現的？”大師兄很驚訝。

“還得多虧師兄你提醒，我首先去翻看有熒光的土壤，我想起曾在古書上看到過相關記載，查看確定后這才在后院發現了雪見草。這種草藥生長的土壤里會有熒光，其平時十分罕見，京城里根本不會出現。而屋名館去年接待過唯一一位需要雪見草的病人，恰好就是和椿子年齡相仿的湫。另外，不知師兄有沒有認真觀察過書房的那幅《平蕪春山》。椿子每天早晨和傍晚一定會出入書房，在椿子進書房前，那只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山水畫；而椿子離開后到第二日椿子再進入書房前，那畫上便會出現一位少女，想必就是春姬?！卑⒚钫f得有板有眼，“至于為什么要躲進畫里，大概是由于冬季的夜晚太過寒涼，沒有了陽光的照耀，春姬就需要有春意的畫卷來滋養靈氣。再者，師兄不好奇，為什么寒冬臘月里我會去郊游嗎？”

“難道你那時就發現了？”大師兄滿臉不可思議。

“沒錯，我故意等到黃昏后再返回，就是為了等待春姬現形。椿子失蹤幾日則是因為湫要回家照顧病情加重的父親。今天的事情也是我們提前溝通好的，對吧，春姬？”阿妙的目光投向畫卷，畫里多出來的少女點了點頭，顫顫巍巍地為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道了歉。

“你還要向師父、師兄，還有全京城的百姓道歉！”阿妙的語氣強硬起來。

一直沉默的師父突然鼓起了掌：“也不必過多苛責春姬，讓她趕緊去履行自己的職責吧。阿妙你僅憑一己之力就能解出為師正欲公布的真相，真是不錯?！?/p>

也許說木靈珠有異樣正是師父放出的提示吧，原來師父早就有所察覺，怪不得他自始至終如此鎮定。阿妙偷偷笑起來，大師兄卻愈發羞愧，試圖把話題轉移到尚在病中的二師兄身上。

“不必擔心，春姬昨日說二師兄只是睡著了。他在別館里看見了春姬入畫時的場景，春姬不想那么快暴露身份，所以才讓他多睡了一段時間?！卑⒚詈V定地回答，轉而提議，“等二師兄醒來，我們一起去瞧瞧湫姑娘一家吧，那時大師兄你可不準沖動了?！贝髱熜植缓靡馑嫉攸c了點頭。

“那你們快快準備起來，”師父笑著捋了捋胡須，望向了窗外枯枝上的新芽，“順便多備上一些新年的賀禮，畢竟春天就要到了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