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瑩瑩躺在葦簾上,流下真正的眼淚,她安安靜靜地哭著,發出小小的啜泣聲,身體緊緊地縮著,像一只小狗。
小果看瑩瑩這樣,更不知所措了,她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哥哥。小棠有什么辦法呢?他什么辦法都沒有,瑩瑩傷心,可能不是因為濕泥不像芝麻糕,而是她太想吃真正的糕了。別看她還穿得花團錦簇的,聽媽媽說,她家喝了很多天糠菜湯,糠菜湯不飽肚,又難喝,一個小女孩豈能不饞?
小棠走出去,跟瑩瑩說:“胖老頭子沒什么不好,不信我磕一個給你看?!彼研√盏系臐衲嗵钸M印糕板,填得緊緊的,壓得實實的,抹平,再小心地磕在掌心里。一團濕泥大變了模樣,烏油油,端整整,表面凸顯出一個人形,是一個背著大口袋的胖老頭,老頭的眉眼清晰可辨,做出大步流星的姿勢。
小棠把“芝麻糕”托給瑩瑩看,說:“怎么樣?不難看吧?”
可是瑩瑩畢竟有八歲了,跟小果怎么玩都可以,小棠不行。小棠是男孩,又讀書又幫家里干活,歷練出一副大人模樣。在他面前,瑩瑩覺得羞愧。
羞愧的瑩瑩爬起來,一溜煙跑回家里去了。
小棠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你們這些女孩子呀,比先生教的古書還難懂!”小果興味索然,竟沒有反駁,她拿著空空的小陶碟,在碓(duì)房里呆坐了好久,直到媽媽喊她:“小果,回來吃晚飯!”
沒有好飯,不過是些哄肚子的湯水,一家人很快喝完了。這時候太陽已經下山,月亮還沒升上來,光線正在暗與不暗之間,老白父子分頭出去送米,他們走后沒多久,婆媳倆也出去了,只留兄妹倆在家。
離睡覺還早,大人也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小果有點無聊,想起白天沒能完成的游戲,心里很遺憾。想了想,她跟小棠說:“哥哥,咱們來玩過家家吧——瑩瑩太嬌氣了,還沒玩到一半就跑了,剩下的不玩怪可惜的?!?/p>
小棠說:“我可不躺簾子!要玩你自己玩!”
小果說:“不用躺簾子,我們玩‘買糕’。咱們家幾個月沒做糕,我怕你生疏了?!?/p>
小棠想笑,妹妹真是鬼靈精,明明是她自己想玩游戲,卻說怕哥哥“業務”生疏。
“你想怎么玩?”
“我來買糕,你做了賣給我。看,爐子里的火還沒有熄滅,我們可以在上面烘糕?!保榱斯澥〔裉浚“啄镒記]用大灶做飯,而是用一個小泥爐,爐上架一口銅鍋,飯做好了,還可以用爐內的余溫溫水,晚上洗漱就有熱水用了。)
小棠看了看小泥爐,說:“行?!彼缇拖胗眠@個小泥爐,一直沒有機會——小泥爐是新近才做的,媽媽不讓他碰。
小果拿出大廚的派頭,指揮哥哥把銅鍋端下來,放一只破鐵盤上去。
“你用這個烘白天做的那塊泥糕,等我來買。”
“行!”
小棠動作利索地把泥糕放到破鐵盤上,找來一只裂了口的砂鍋蓋住,又往余燼里添加柴火,攏著雙手,假裝用吹火筒吹旺。他樂在其中地忙著,嘴一直咧著閉不上——就這么烘下去,會不會把泥糕烘成陶糕呢?
如果烘成陶糕,他一定拿去學堂顯擺。就是不知會烘成什么顏色,如果是黑色,就冒充墨錠(dìng)逗弄同窗;如果是其他顏色,可以把它說成是真正的糕餅——只是陳了,所以不好看——哄人來吃。那幾個調皮的孩子,說不定會來搶,搶就由他們搶去,看他們張大嘴巴一咬……
小果出去,讓哥哥上好門板,她再來敲。
敲門聲一響,小棠問:“誰呀?”
“我是買糕的。媽媽病了,想吃口你家的糕?!?/p>
“哦,進來吧,正在做呢!”小棠取下一塊門板,請“顧客”進來。
小果進來,四處一看,問:“白掌柜,你家現在有什么糕呢?”
“有印糕。”
小果翻出一個白眼——她很希望哥哥報出一大串糕名,她再挑三揀四一番,誰知煞風景的哥哥竟不配合。
“我媽媽就想吃口軟和的,印糕太干,也太硬了。你能做點別的糕嗎?比如黃松糕、條頭糕……”
“不能!你沒看都快關門了?收家伙了,現在只有印糕,要想吃別的糕,明天趕早。”
“好吧,印糕就印糕。請問白掌柜,印糕幾文錢一斤呢?”
“十文錢一斤?!?/p>
“這是二十文,給我稱兩斤吧。”
小果把不存在的二十文錢交給小棠,小棠接了,殷勤地指著一只條凳說:“請坐在這里稍等,糕還在烘著,一會兒就好?!?/p>
“麻煩快一點,我媽媽一個人在家里等著,我不放心她……”小果坐上凳子,搖著不存在的扇子。
小棠說:“就好,就好,我給你加把火。”小棠蹲下去吹火,泥糕是濕的,砂鍋的裂縫里冒出煙氣,真有點像烘糕的樣子。
兄妹倆美滋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浸在游戲的喜悅中。忽然,只聽“轟”的一聲,小泥爐上有東西爆炸了似的,砂鍋蹦起老高,撞到房梁又掉下來摔得粉碎,鐵盤飛了,小泥爐倒了,兄妹倆也被嚇得跌倒在塵埃里。滿屋子都是煙火氣,霧氣騰騰之中,有人大聲嚷嚷著:“熱死我了!熱死我了!”
待煙氣略略散去,兄妹倆這才發現,屋子里多了一個人,是個胖乎乎的陌生老頭,身后背著一個大口袋。
我們從瑩瑩的身份來思考這個問題。她是小果的好朋友,平時肯定見多了、也吃多了小果家的糕。所以在玩過家家時,她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說起,從“綠豆糕”到“豬油松糕”“紅糖發糕”“薄荷糕”“桂花白糖年糕”“梅花打糕”……在小果給出“沒有”的答案后,她一點點做出讓步,最后芝麻糕也行。
瑩瑩換糕的過程,就是她對自己的“饞”不斷妥協的過程,這從側面寫出了當時的災荒非常嚴重,瑩瑩連平時不愛吃的芝麻糕也可以將就了。在作者的有意鋪墊下,即將出場的主角——會無中生“糕”的阿糕員外,才更令人驚喜。
請你們想一想,如果故事發生在太平盛世,街上隨處都能買到便宜又美味的糕,瑩瑩和小果玩過家家時,可以直接拿一塊真糕當作道具,那阿糕員外還有出場的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