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和關鍵。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2023年要著力穩增長、穩就業、穩物價。國有企業改革基礎領域首席專家張文魁認為:穩健的經濟增長對中國走高質量發展之路具有重要意義;要實現這個目標,需要我們在變局中尋找政策智慧。
《檢察風云》:作為經濟學家,對于中央提出加快形成高質量發展的指標體系,您是如何理解的?
張文魁:從過去的一些經驗教訓來看,指標體系太復雜就難有較強的指向性和引導性。以我的理解,高質量發展,主要應該體現為生產的效率更高、增長的普惠性更強這兩方面,當然也可以包括物耗能耗更少、生態環境更好等方面。這兩個方面,既覆蓋了生產環節,也覆蓋了分配、消費環節,而且便于衡量。
《檢察風云》:眼下,穩增長成為全國上下經濟工作的總基調。今年各地“兩會”都把“落實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精神、促進經濟平穩健康發展”作為重要議題。那么,穩增長的意義是什么?
張文魁:2022年以來,重要指標顯示我國經濟下行壓力不小。實際上,自2020年以來,我國經濟就經歷了季度增速的巨大波動,這是改革開放40多年來非常罕見的現象。要知道,2021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在多年一直主張的“穩中求進”之前,便加上了“穩字當頭”;2022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更是提出要著力穩增長、穩就業、穩物價。中央把穩增長放在“三穩”首位,可以預料,在接下來的全國“兩會”中,穩增長應該會成為搞好全國經濟工作的主旋律之一。
中央把穩增長擺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我作為一個學者理解,很可能不僅僅因為過去兩三年我國經濟增速受新冠疫情影響而不穩,更可能是對高質量發展的質與量之間關系有了最新認識、最新判斷、最新部署,這從黨的二十大報告“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的論述可以領會到。質與量是相輔相成的關系,我國作為一個人均GDP剛超過1.2萬美元的發展中大國,如果不穩增長,如果目前階段不把經濟增速穩在5%以上,那么高質量發展就會大打折扣,我國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目標就會受到影響。從根本上來講,穩增長還是為了實現我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當然,穩增長也勢必會增強我國的綜合國力。
《檢察風云》:國家和地方的穩增長政策包括哪些?取決于哪些因素?
張文魁:穩增長作為當前及今后一段時間的重頭戲,國家去年就出臺了穩住經濟增長的一攬子政策,以及接續措施,包括減稅降費、增加信貸、加快基礎設施建設、維護產業鏈供應鏈穩定、兜住兜牢民生底線等。幾乎所有省、直轄市、自治區都出臺了相應的政策措施。這些政策措施已經和正在見效。特別是自去年12月優化疫情管控措施之后,我國經濟重拾增長勢頭,春節期間的消費端就有不錯的表現。但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要看到即使一些短期性抑制因素得到消除,但中長期結構性、體制性抑制因素仍然有待解決,譬如民間投資比較低迷,民營部門信心不足,小微企業營商環境有待改善,居民可支配收入對消費支出構成嚴重制約,等等。這些因素的背后是我國經濟存在諸多嚴重失衡,需要以進一步的市場化改革來逐漸克服。所以,2023年的穩增長政策,可能并不需要在財政、貨幣等方面繼續大力加碼,而更需要在治失衡、促改革方面大力加碼。
《檢察風云》:為什么說2023年和整個“十四五”期間,乃至更長遠而言,穩住經濟增速,仍將面臨不小的挑戰?
張文魁:盡管從宏觀政策來講,刺激經濟增速、促進經濟發展離不開擴張性的政策工具,但一套政策組合拳畢竟不可能長期釋放效力,因為這些政策舉措存在邊際效用遞減的問題,同時政策空間可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顯著收縮。此外,處于一個基本的全球化環境中,我們還不得不從各國經濟政策如何相互協調、如何相互影響的角度,考慮我國的經濟政策選項。從財政層面來看,對企業減稅降費會造成財政減收,從而導致政府收支壓力不斷加大。從投資層面看,加大固定資產投資力度可以改善基礎設施,但也要防止經濟結構過于失衡,要防止財政風險和金融風險。而促進消費,對于我國穩增長、惠民生來說非常重要,其基礎還是收入而不是短期刺激措施。總之,一些擴張性的政策措施都會遇到挑戰。
當然,這并不是說我們無法應付這些挑戰。應付挑戰的最大法寶就是加快釋放民間潛力。從治理的視角來看,持續的經濟發展是善治的產物,穩增長勢必呼喚善治。
《檢察風云》:中醫有句老話“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經濟要發展,打通“任督二脈”是不是很關鍵?
張文魁:是的,就經濟角度而言,經濟增長的過程,是一個包括生產、分配、交易、消費或投資等各個環節的循環過程,并且各式各樣的創新隱含于內。好比是人體的任督二脈,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堵塞,或者環節之間的聯系與互動受到阻礙,循環就不能暢通,增長就不能持續。我國要穩住增長,當然需要適當的刺激性政策,但首先還是應該審視實現經濟增長的循環是否暢通。如何疏通并擴展我國經濟的供需循環,如何擴大國內居民消費需求,如何維持和擴大我國經濟與全球經濟之間的循環,這是下一步我們需要花大氣力解決的問題。
《檢察風云》:關于我國經濟供需循環的暢通,擴大居民消費是必由之路,但似乎又有一些重要掣肘,癥結何在?
張文魁:我認為居民收入問題是癥結所在。進一步暢通供需之間的循環,必須要擴大國內消費需求。2022年,我國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增速為負,對經濟增長形成了嚴重拖累。消費的基礎是收入,消費增速的明顯下滑,自然與居民收入增速下滑相對應。當然,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提高勞動者工資的問題,其基礎還是勞動生產率和全要素生產率(TFP)的提高。此外,還應該進一步強化社會保障體系,提高基本公共服務的水平和均等化程度,這樣才能讓老百姓有錢花、敢花錢。
《檢察風云》:“創新”是經濟發展中的一個熱詞,它在經濟循環中占有怎樣的地位?我國的創新還存在哪些問題?
張文魁:經濟循環的螺旋式上升,需要創新推動。我國的經濟增長不但得益于對創新成果的吸收,而且現在越來越依賴創新的推動。我國已把創新置于現代化建設的核心地位,這無疑具有戰略意義。
過去十多年,我國在創新成果和創新能力方面都有明顯提升。但是,也要看到我國與發達國家在創新方面的差距仍然不小,例如我國基礎研究存在短板,產業技術還存在不少“卡脖子”問題,生產領域也缺乏原創的全球性產品……
《檢察風云》:除了規劃和政策,哪些至關重要的因素有助于激發創新?
張文魁:其實有不少,諸如寬容的試錯氛圍、濃厚的探索文化、強烈的求知興趣,這些都屬于比較軟性的東西,需要通過時間的積累從而不斷豐富。創新非常依賴一個開放性的環境,至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是這樣的。自主創新不是自閉創新,也不是內卷創新。如果我國和外部世界的友好交流與合作被弱化,甚至被切斷,這絕對不利于建設一個創新型社會,也不利于轉向創新驅動的增長模式。